撥開浮云,凡世就在腳下。
常言,世事多變遷。
七百余年過去。
朝代崛起,興盛,走向衰落,被另一個朝代取代。
仿若凡人寥寥無幾的壽命。
從嬰兒,到少年,再到成年,最后老去。
對神仙而言,不過是一時一刻。
短暫得如同煙火,轉(zhuǎn)瞬即逝。
但又似乎很漫長。
短短的幾十載的時日,他們不遺余力的證明著自己沒白來這世間一遭。
而這些,在面對人力無法阻擋的洪流時,都變得不堪一擊。
譬如龍沙河的決堤和肆虐。
龍沙河,縱貫東西。
為西圣國和東來國兩國之母親河。
母親也不總是溫柔的。
暴躁起來,扇孩子毫不手軟。
龍沙河亦是如此。
只是這一次的怒火太盛,波及太廣,兩國的沿岸百姓都遭了災(zāi)。
天要人亡,凡人們自是無可奈何,只恨老天不公。
百姓們叫苦不迭之時,一道身影悄然出現(xiàn)在祈愿最盛的一處。
“竟是一座火神廟?”
這里確實是一座火神廟。
而且是一座宏偉的、充滿著古老韻味的火神廟。
看起來修建年限應(yīng)當(dāng)不短。
她抬腳踏入門檻,入眼之處是一個露天的院子。
院中或坐或躺的歇息著上百人。
這些人衣著相貌都很狼狽,幾乎是人貼著人,只留一道縫隙供人艱難通過。
似乎這樣,會讓他們汲取到來自于外界的溫暖。
人群之中,兩個干凈得格格不入的姑娘正小心的給躺在地上的病人端去湯藥。
從洪水中逃出生天的人,很多都會患上諸如傷寒之類的疾病。
以現(xiàn)在的水平,不及時治療會有生命危險。
門口傳來腳步聲,兩人下意識偏頭看去,心中只以為又有難民過來了。
出乎她們意料的是,進來的竟是位身著玄色華袍的貴氣少年。
其中一個女子呆愣愣看著來人。
直至身旁那姑娘喚了一聲‘小姐’,方才醒過神來。
她腦中只余一個念頭。
這位來客好生眼熟,好似在何處見過。
直到那人走至眼前,眉眼彎彎的看著她。
她才恍惚聯(lián)想到殿內(nèi)那座笑看眾生、面容悲憫的火神娘娘像。
除卻年齡不符,竟有八九分的相似。
不會吧?
難不成是火神娘娘顯靈了?
她張了張嘴,訥訥開口。
“火……”
僅吐出一字,便被玉清阻止。
她溫聲開口,“可有無人的房間?”
“有!有!”
那女子轉(zhuǎn)頭吩咐一旁的姑娘將藥都送過去,立刻帶著玉清去往一處不大但僻靜的小屋。
請了玉清上座,她羞愧的低下頭。
“幾乎所有空屋都安排了災(zāi)民居住,只余廟祝的房間尚算清凈。
還請火……請您不要嫌棄此處簡陋。”
玉清寬和的笑著,“何必這般?
但行好事,莫憂其他,你們做得已經(jīng)不能再好了。
能為災(zāi)民提供棲息之處,將火神廟用到實處,才是它存在的意義。
你們能這么做,我很開心。
更何況,既然受了萬民香火,自該反饋于萬民。
這才是仙神應(yīng)盡之責(zé)。
此番災(zāi)厄突兀而至,人力無法阻止。
他們受苦了,你們亦辛苦。”
女子心中一顫。
直至現(xiàn)在,她方才理解為什么褚姨會甘于將自己的一生投身于供奉火神。
若自己的誠心能得到神明垂憐,她大抵也會如此。
就如現(xiàn)今這樣。
她紅著眼,雙唇囁嚅了片刻。
“我只是聽褚姨的話照顧災(zāi)民,不辛苦的……
褚姨連日奔波于官府、善堂和火神廟之間,才是真正的辛苦?!?/p>
玉清雙眉微抬,問,“姓褚?可是廟祝?”
“是,褚姨全名褚云,是這座火神廟的廟祝。
我叫初月,是被丟棄在火神廟門口的嬰孩。
是褚姨撿到我并將我養(yǎng)大的?!?/p>
玉清頷了頷首,背在身后的右手掐算了起來。
片刻后,目露訝然之色。
“竟是位許久不見的老朋友?!?/p>
她眉心微動,輕聲一嘆。
云娘啊云娘,何至于此。
初月小心翼翼的問,“火神娘娘,您認(rèn)識褚姨?”
玉清笑了笑,“認(rèn)識,想來她已經(jīng)忘了舊事?!?/p>
初月雙唇微張,還想再問些什么,外邊傳來淅淅瀝瀝的聲響。
玉清扭頭看向窗外,微微蹙起眉心,輕聲開口。
“又下雨了?!?/p>
初月面容苦澀,想笑,卻半分也笑不出來。
若是春風(fēng)時節(jié),下雨意味著百事皆興。
而現(xiàn)在,只他們只知道一件事。
剛平靜了一些的龍沙河又要暴動了。
或許在不久之后,火神廟也會被波及。
她下意識的看向玉清,眼中驟然翻騰起恍然的情緒。
“火神娘娘,您出現(xiàn)在這里,莫不是……
為的就是這場波及甚廣的洪水?”
玉清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起身走至窗邊,目光悠遠的望向上空。
“初月?!?/p>
她驀的開口。
初月一個激靈,腦中一陣空白,下意識的仰著脖子脆聲回答。
“在!”
“好生照料云娘。”
不能再等了。
再拖延下去,又會有人被洪水卷走。
也許日后還有再見的機會。
初月趕忙點頭。
“娘娘放心,我會好好孝順褚姨的。”
“如此……甚好?!?/p>
窗邊那人微微偏著頭。
初月只能隱約看見她唇角那抹淡淡的笑意。
她不由自主的問,“娘娘,您會好好的嗎?”
玉清灑然一笑,一揮衣袖,消失在初月的目光之中。
只余一道溫和的聲音在房中飄蕩。
“我可是火神,不過是小小洪水,能奈我何……”
初月呆愣了片刻,扭頭就往外邊跑去。
剛踏出火神廟,迎頭撞上了滿臉疲憊的褚云。
緊急剎車,趔趄了一下。
褚云伸手扶住她的胳膊,眉心微微蹙起。
“冒冒失失的,何事如此著急?”
初月穩(wěn)住呼吸,將剛剛的發(fā)生的一切以最快的速度同她描述了一遍。
褚云愣在原地,眸中盡是茫然。
不過一瞬之間,她眼中的茫然盡數(shù)褪去,轉(zhuǎn)而爬滿了滄桑。
她一言不發(fā)的扭過身,往外走去。
初月不解的眨巴了一下眼睛,小跑著跟了上去。
“這不是去城外的方向嗎?褚姨,您要去哪兒?”
“去龍沙河?!?/p>
初月倒抽了一口涼氣,腳步的頻率卻不見減慢。
“褚姨,會死人的!您不要命啦!”
“有娘娘在,不會再有人死去。
我有一種直覺,娘娘需要我。
她需要我,無論前路如何,我都會去?!?/p>
初月好奇的探著腦袋問,“褚姨,火神娘娘于您,是什么樣的存在?”
褚云靜默了片刻,輕聲回答。
“即便??菔癄€,天地傾覆,只要我存于世間,便是娘娘最忠實的信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