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泊爾的冬天很冷。
至少奈布·薩貝達(dá)是這么認(rèn)為。
裹著殘破血衣的尸骸,零落滿地,殘肢斷臂滲出猩紅的余血,引得食腐的飛鳥凌空盤旋,發(fā)出陣陣恐怖的鳴叫,時而俯沖而下,巨大的翅膀貼地飛掠,驀然掀起陣陣腥風(fēng),令人毛骨悚然。
奈布和奄奄一息的戰(zhàn)友血肉交疊躺在灼熱的土地上。雪落在身上,刺骨的寒冷。
混戰(zhàn)過后,空氣中充斥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漫天飄的白雪和低垂的灰白云影混雜一處,將地上那片片閃著幽光的血泊映得斑駁昏黑,打濕了雪地。
在戰(zhàn)火硝煙的余音里,他踏著血和霧來,黑色的寬大兜帽和斗篷,同樣泛著利光的黑色面具后面藏了一雙深沉的紅瞳。
奈布努力眨著被淤血黏著的眼睛,異物感使眼淚順著沾滿了泥土的臉龐滑下來,沖洗出一條印子。
“你是死神嗎?”
他的聲音沙啞,幾乎聽不清在說什么。
斗篷后的面具低頭看他,似乎有些訝異,那猙獰面具背后卻傳來與想象中不一樣的聲音——那聽起來似乎是一個彬彬有禮的年輕男子。
“您看得見我?”
讓人安心的聲音。
奈布眨了眨眼,表示可以,他問道:“我是死了嗎?”
“沒有,小先生?!?/p>
死神揮了揮手,將奈布身邊盤旋的飛鳥給趕走。
“您還可以活很久?!?/p>
奈布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看著死神用沾著鮮血的鋒利鐮刀在他身旁戰(zhàn)友在烈日下開始散發(fā)腐臭的肉體上微微一挑,一副半透明的靈魂便被挑了出來。
奈布忍不住哀求:“不要帶走亨利,他的妻子馬上就到臨產(chǎn)期了。”
死神微微一頓,轉(zhuǎn)過身來。
“求您!我可以換他!帶我走吧!”
奈布過于激動,本就干涸的嗓子傳來干癢的刺痛感,這讓他停不下要命的咳嗽。死神盯著他咳出淚來的漂亮眼睛出了一下神,他俯下身來,將鐮刀扔到另一只手上,奈布才看清他的左手上鑲嵌著鋒利巨大的爪刃。
死神蒼白修長的右手不知從哪具尸體上摸來一個水壺,將瓶口微微傾斜潤濕他裂口的嘴唇,饑渴的少年觸碰到甘甜的清水,迫不及待地微微抬頭,迎著死神的動作大口大口的吞咽著。
“這是你們的命運(yùn),小先生。”
待奈布將整瓶水喝進(jìn)肚里,緩解了高熱和傷口的疼痛,死神才開口,他將奈布嘴邊來不及咽下流下的水漬輕輕抹掉,站起身來,“你,我,都不能破壞游戲規(guī)則?!?/p>
奈布還想說些什么,卻見死神將長長的鐮刀握在手里,在地上一跺,荒原上尸橫遍野,千百只已死之人的靈魂便像沒有重量的棉花一般被從漸涼的軀殼里震彈出來,排成一隊(duì)順從地跟在死神后面,走向混沌的黑色空間。
待最后一個人走進(jìn)黑暗的空間,忘川大門關(guān)閉,遠(yuǎn)處才有一小支救援隊(duì)遲遲而來。
“這么熱的天還指派我們來!”
“也不知這新調(diào)來的長官腦子長了什么坑,管這些尼泊爾雇傭兵做什么?”
奈布聽著他們發(fā)牢騷的聲音愈來愈近,微微抬起了手。
此后,奈布便經(jīng)??吹剿郎竦纳碛埃谟虻聡倪吔?,看著他將熟悉或陌生的戰(zhàn)友和敵人的靈魂收編,帶往忘川河邊,每次奈布都能幸運(yùn)地活下來。
但這次不一樣,奈布站在床前,他毫發(fā)無傷,身體卻抖得厲害。他盯著一步步走過來的死神,嘴唇發(fā)白:“無論如何...求您!求您!”
他不知道自己在哀求什么,他好不容易趁軍隊(duì)修整期回趟老家,卻只在已經(jīng)生了霉菌的潮濕床褥上發(fā)現(xiàn)奄奄一息無人照料的病母,回頭便看到了熟悉的黑色身影。
他幾乎要跪下來,淚水從他的眼睛里洶涌而出,死神進(jìn)一步,他便退一步,直至被逼到散發(fā)著霉味的床前,他伸出手支在身后撐著自己僵硬的身體,眼睜睜看著死神極有壓迫感地貼近他。
“五年時間?!?/p>
“什么?”
奈布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他害怕到極致,幾乎上不來氣,卻不敢大口喘息。
“我給她五年時間,五年后,我會來接她?!?/p>
湛藍(lán)色眼睛散發(fā)出光彩,奈布驚喜的表情才浮上面孔,一個謝字沒有說完,就被后面的話堵了回去。
“這是有代價的,薩貝達(dá)。”
這是死神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什么代價我都愿意?!鄙倌甑耐讏?jiān)定,在夜色泛著瑩亮的光。
有一聲低沉的輕笑從面具后傳來,死神抬胯抵在他腿根,看著越貼越近的面具,年輕的男孩的心怦怦亂跳,害怕地閉上眼睛,感覺有一雙冰涼的嘴唇在自己緊閉的眼睛上落下一吻,在睜開眼,那面具已經(jīng)完整無暇地回到了臉上。
“你愿意付出這個代價來交換你母親五年的生命嗎?”
男人直起身來,低啞的聲音暗示性十足。
不是誰都不能破壞規(guī)則的嘛?
年輕的男孩恍然大悟,所謂游戲規(guī)則,只是看死神的心情而已。
奈布繃緊了身上的肌肉,盡管年紀(jì)小,但常年在軍隊(duì)里摸爬滾打的男孩也偶爾間誤闖房間看到過類似的事情。他腿發(fā)軟,一下子坐在床上,攥緊了床單,卻并未猶豫太久,他撇過頭去,不敢直視那雙似笑非笑的紅瞳,小聲道:“我愿意。”
“契約達(dá)成,我的小先生。”
死神的聲音明顯帶了愉悅,尾音都微微上揚(yáng)了些,他對奈布行了一個紳士禮,拉過他的手,冰涼的面具在手背落下一吻。
“正式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忘川渡人,你可以叫我杰克。”
“我的小先生,五年后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