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禮念風數(shù)十年,水清一世獨戀仙。
??纖纖玉手著素琴,長槍游龍現(xiàn)英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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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說到有人擾眾清凈,眾人看時,卻見他一襲灰衣,雖風塵仆仆,仍不失儒雅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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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清無意間對上他深沉的眸,似是忽地憶起:“你是……魏洛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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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拱手道:“正是在下?!庇謴堊?,卻不見他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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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清明了他的心思,道:“還記得我吧,我原先姓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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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洛禮頷首,口中念叨:“念風,終此一生。如何忘得?可你我,終是故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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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里很是安靜。原本議論紛紛的眾人無故失言,面對此景,竟無端有窒息感。于是魏洛禮的幾句低聲細語,在安靜的空間里清晰地傳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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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小輩互相眉來眼去,不解這番修羅場出現(xiàn)的意義。卻是那道聲音知曉了他們的心思,縹緲著解釋:“吾于一處旮旯發(fā)覺這孤魂,一生執(zhí)念唯有見槍仙之妻一面。槍仙許可,吾于是帶他進來。魏洛禮,汝者將余一個時辰可留于塵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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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姑娘,不知我是否有幸再聽你彈一曲,再見一面江南?”魏洛禮向空中的聲音一拜,道出己之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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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空而現(xiàn),素琴也。水清懷里一下多出一張琴,她并不意外,抬手拂去上面的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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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是未有裝飾,重要的,是那份舊情繾綣?!蹦锹曇舻?,像是對魏洛禮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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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我必須道歉?!彼宓囊暰€自琴上離開,突然堅定的目光向著魏洛禮,“我與你是有舊情,但我此生只愛過長風一人,一生一世一轉輪回不變。這一曲我贈你,一曲終了,你且安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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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洛禮眼中閃過一絲失望,隨即釋然,朗聲笑道:“風姑娘愛誰與我無關了,我只是懷念江南和我們的那些過去。我知道我此生愛過你,只愛過你。可到底你我有緣無分,就這樣擦肩而過……未免可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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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這是最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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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遇到了對的人,唯一可惜的是他耗費一生未等來心愛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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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這就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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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指下落,與琴弦相吻一瞬,琴音輕起,頓一刻,一場江南煙雨傾瀉而出。沒有傾盆滂沛之勢,只是纏纏綿綿滴落,潤物細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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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洛禮瞇眼眺望遠方,似乎那里就是他一生沉淪未脫的江南,那個溫柔婉約的、幾乎被他視為故鄉(xiāng)的地方。他那時身處濩落,這里治愈他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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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心里可能已經和她過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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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頃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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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方才兩人見面,幾眼相望,幾句話,大抵足夠彌補他一生的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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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瓦白墻,萬家燈火浸沒在霧靄中,朦朦朧朧。那著灰炮的身影終于隱去,琴聲仍不止,許久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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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愈往后愈加深情款款,傾注了她的情絲萬縷。她盡情彈奏,訴出陰陽相隔數(shù)年的思念與愛。仿佛,她才是那個親眼看著愛人死去、苦苦忍受相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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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我相思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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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罷,壓抑眾人的窒息感終于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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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落又落下淚來,“阿娘……最后這一段,是彈給阿爹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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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清微微垂眸,望著小姑娘鵝黃色的衣襟,“是。這么多年,辛苦他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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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在某個漫漫長夜,三城主回想起那年杏花滿山,想起銀月長槍游龍的凜凜威風,那雙玉手也同今天一樣在琴弦間橫縱,是會激動亢奮、又潸然淚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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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已去,思念成河,塵世了了幾年,久如千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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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響指聲,伴隨著眾人的嘈雜,觀眾席、動態(tài)景觀復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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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怕出亂子,封閉了在座諸位的一些穴道,如有不適還請諒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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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一切繼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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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長風將匕首輕輕一甩:“差不多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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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九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這么簡單?”
??
“當然沒有這么簡單,這只是第一步罷了?!彼究臻L風笑道“大叔,你叫什么名字?”
??
“林九?!绷志呕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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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家中排行老九?”司空長風一邊問著,一邊四下翻找著整片的樹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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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問這么多做什么?”林九不耐煩地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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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你死了?!彼究臻L風看了林九一眼,“若是死了,我會給你立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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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死了,誰會給你立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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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碑什么的,都不重要了。他會以地為床以天為被,長眠不醒,多是……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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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勝過于坎坷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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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一生坎坷的琢磨,他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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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點名批評大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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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不明所以的人誤以為雪月城大城主三城主多有不和,竊竊私語。百里東君并不意外,淡定地喝酒。他心里多有愧疚,但往事已成定局,彌補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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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司空長風拿起一個小鏟子,鏟出了一些被炭火燒得滾燙的草灰,鋪在了那些樹葉之上,一共十九片葉子,林九身上大大小小的爛瘡也正好有十九個。林九預想到了司空長風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即便勇猛如他,都不由地咽了口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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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差最后一樣東西,舍不得啊?!彼究臻L風輕嘆一聲,最后搖了搖頭,“算了,反正那酸臭書生馬上就要賺錢回來了,到時候敲他一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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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東西?”林九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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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長風沒有回答他,而是拿起那鏟子走到了屋子的角落里,在地上挖了片刻,最后掏出了一個小壇子,司空長風打開了上面的紙封,道觀之內頓時酒香四溢。林九吸了吸鼻子,聞出了這不過是最便宜的燒刀子,神色略有些不屑。但司空長風卻很沉醉,雖說酒還未入喉,但只是那酒香,就讓他瞇起了眼睛,細細品味起來。最后他提著酒壇來到了林九面前:“喝一口,只能一口,不然就不夠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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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賠錢貨打小是個酒鬼?!卑倮飽|君輕笑著調侃,“怪不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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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只長風酒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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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鬼怎么了?酒鬼怎么了?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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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咧,罰大城主給他釀一輩子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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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輩子已經過一大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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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九拿起酒壇,喝了一小口,渾身都舒爽了起來,他沒忍住,想喝第二口,但司空長風立刻搶了回去,自己仰頭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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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林九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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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鬧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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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九同志(莊重)請您務必端正態(tài)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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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茬)禮貌待人是最基礎的,林九同志,別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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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司空長風卻沒有將那酒咽入肚中,而是轉頭對準了林九身上的爛瘡一口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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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啊!”林九立刻發(fā)出一聲怒喝。司空長風便此機會,從地上拿起了一片沾滿了草灰的樹葉,一把按了上去。隨即又仰頭喝下一口酒,再度噴出,再次拿起一片樹葉按上。一套動作一氣呵成,行云流水,直到將十九片樹葉全都按在了林九的爛瘡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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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百草臉上是無比自豪和欣賞的表情,對華錦道:“我早說長風要是好好學醫(yī),怎么都不可能只是‘半個藥王’,這天賦,稀罕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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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可惜了。”華錦頷首同意,“他的心思可不止在醫(yī)術上。不過,能取得那般成就,很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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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心二意的師兄,但是是半個藥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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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賦型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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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酒壇中只剩下了最后一口酒,司空長風仰頭喝下,咽入腹中,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發(fā)出了一聲無比滿足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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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林九,則已經躺在了地上,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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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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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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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是把燒刀子喝出了價值連城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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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長風俯身,伸出一根手指在林九鼻子邊探了探,最后放下酒壇,整個人也癱坐在了地上:“累死我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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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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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三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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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槍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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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小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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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九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次日清晨了,司空長風正躺在他的身旁呼呼大睡,他站了起來,那些傷口雖然依舊隱隱作痛,但多年刀口血的經歷告訴他,這一關他應當是過了,這個流浪少年并沒有騙他,他確實在醫(yī)術方面有些自己的法子。司空長風聽到身邊的動靜醒了過來,他揉了抹眼睛:“大叔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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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九點了點頭:“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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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你別亂動?!彼究臻L風也站起身,伸了個懶腰,“你這還需要好好養(yǎng)上幾日,不然傷口一崩,再次流血就不好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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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九走到了自己的長槍旁,摸了摸槍身:“幾日是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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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也得五六天吧?!彼究臻L風摸了摸肚子,“餓了,大叔你在這里等著,我出去找些吃的。”說完,司空長風走到院子里,舀了一瓢水抹了一把臉就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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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九盤腿坐在了地上,開始運功,真氣在體內緩緩流淌起來,他終于確信自已已無大礙,他也自然不會在這里待上五六天,風陵城這個是非之地,還是越快離開越好。就當他運功走完一個周天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司空長風扛著一小袋米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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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運氣好,城里李員外娠糧,接下來的幾天有粥喝了。”司空長風興奮地將那袋米放下,開始在道觀里找煮粥的鐵鍋。林九不能理解司空長風臉上的快樂,問道:“喝個粥而已,有這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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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長風找到了鐵鍋,倒了一把米進鍋里,又舀滿了水,點頭道:“那當然開心啊。這么一袋米,一直到你可以離開前都夠吃了。而且我熬的粥,那絕對比城里秀水鋪里的粥可好喝多了,那個窮酸書生都贊不絕口。若不是租不起鋪子,我開的粥店,生意一定比他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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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儉持家小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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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想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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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刀子你也想喝,粥你也想喝,說吧,你還想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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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抱著長風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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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給他一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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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保他一世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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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九坐到了司空長風的身邊:“等我從這里離開,找到銀子后給你送過來,你拿去開粥鋪,你的恩情我也算是還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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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長風一愣,隨即笑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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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九看到了司空長風的眼神,微微皺眉:“你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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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不相信,若到時候真能開起粥鋪,自然是好?!彼究臻L風開始打火,“只是到時候的事,到時候再說嘛,現(xiàn)在有粥喝,有地方睡,就挺好的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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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日為什么救我?難道不想得到我的回贈嗎?”林九冷冷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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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長風還啥都沒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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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千落安撫著有些心疼的洛水清,喃喃道:“憑心而動而已,何須回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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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前輩們互相交換眼神,那眼神中燃著烈焰。江湖代代,總有人心懷赤忱,也正是這份赤忱,讓刀光劍影多了柔情萬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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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吧,大叔。你那日看上去比我還慘,比我還窮,就像是被人從家里趕出來的。其實我從你身邊走過再回去的時候還猶豫了一瞬間呢?!彼究臻L風聳了聳肩,“我好容易才搞到一個饅頭,不舍得分你一半。但是沒辦法啊,再把你放在那,你就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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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九:你禮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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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九:我好歹也是你前輩,不給點面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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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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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九不再說話,看著司空長風在那里起火、燒水、煮粥,最終道觀里慢慢彌漫開來一股淡淡的粥香,他忽然改變了主意,他拍了拍身邊的長槍:“我的這桿槍,叫銀月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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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長風舀了一碗粥放在了林九的身旁,瞥了一眼那槍,咽了口口水:“純銀的?值不值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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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什么是哭笑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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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九: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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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值錢!快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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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蓮許久沒講話了,臉上也沒了剛開始的頑皮勁兒。他望著屏幕上司空長風尚且幼稚的臉,思索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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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雪月城的大弟子,他承擔了很多責任。有時候他也覺得累,只不過看看三城主所操心的,就覺得沒什么了。更何況,他有作為大師兄的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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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長風時常能帶給他一些慰藉。雖然表面上他總愛拆臺,可心里卻承認并敬佩著他這位父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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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桿槍在江湖上很有名?!绷志艣]有理會司空長風的話,白了司空長風一眼后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你若是闖過江湖,也應該知道我的名字,我是追墟槍林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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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長風搖頭:“不知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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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九被噎得一時無言,無奈地撇了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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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長風笑道:“那書生走的地方比我多,等他回來問一問,想必是知道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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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玉:其實我叫百科全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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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一版的?
??
??少白版
李寒衣忽地開口:“不知師父怎么樣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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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東君聳肩又搖頭:“和師娘在外邊瀟灑呢。擔心他做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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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也得看你的天賦如何?!绷志盘裘嫉?,“追墟槍可不好學,多少人窮極一生也練不出什么門道來?!?/p>
??
司空長風捧起了瓷碗:“好。但還是得先喝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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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粥以后,司空長風便開始跟著林九練起了槍,出乎林九的意料,司空長風雖然一看便沒有練過槍,但是卻有著極強的天賦,只用了一日,便學會了三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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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當年林九做到這一步,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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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真有武學天賦如此驚人的人嗎?林九越教越是驚嘆,后來他才發(fā)現(xiàn),司空長風這并不是在槍法上天賦過人,而是他生來就是該用槍的。他是為槍而生的!林九縱橫江湖多年,一個徒弟都沒有收過,可沒想到在這破舊道觀之中,竟遇到了一個天生槍者。這樣的天賦,難道他只是一個普通的流浪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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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九:我當時害怕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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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沒有,為槍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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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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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兩人再次坐在道觀里喝粥的時候,林九開始試探司空長風真正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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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司空長風,司空這個姓并不普通,比如嶺西的司空世家,便是雄霸一方的大門派。”林九幽幽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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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長風練了一天的槍,食欲大振,仰頭喝粥,嘴里含糊地說道:“是嗎,我不知道啊,我自小無家,四處流浪,生來空空,去也空空,便取姓司空了。我不認識什么司空世家,我本來也不姓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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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長風之名?”林九惑道。
??
“愿化作長風,一去不歸!所以我叫司空長風!”司空長風朗聲道,這一句介紹可謂充滿了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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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懷念?!卑倮飽|君像方才的魏洛禮般瞇起眼,仔細地聽著。這段自我介紹哪怕聽百八十遍也不覺厭煩,倒是越聽越來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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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百家飯長大怎樣,睡破廟怎樣,白手起家照樣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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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覺得,他已經步入江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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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說,他生來就是江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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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介紹倒是有點江湖氣,”林九難得地對司空長風夸獎了一句,“不過世上不會有人出生就是孤兒,你長到這個歲數(shù),總有人撫養(yǎng)你長大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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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人都說過這個事?!彼究臻L風放下了瓷碗,看著上方陷入了思考,“可我就是一點都想不起來了。從我有記憶的那一天起我就在流浪,之前發(fā)生的一切都不記得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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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失憶了?”林九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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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吧,不記得就不記得了唄,現(xiàn)在這樣不也挺好。”司空長風笑了笑,“那書生怎么說來著,沒有過去,就沒有煩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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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出身應該不筒單,這樣的武學天賦,我行走江湖這么多年,都沒有見到過一個。”林九沉聲道,“或許你應該想辦法想起之前的那些事,你的家門絕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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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所謂啦。對了,大叔你說我天賦好,那你的天賦呢?你能到達今日的成就,天賦也很不錯吧?”司空長風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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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林九搖了搖頭,“我的天賦很普通,就算是在當年的那個小武館里,都算不上出色。師父待我不錯,但也算不上太好,他更喜歡二師兄和七師弟一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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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你不是說自己在江湖上很有名嗎?”司空長風一驚,“騙我的?你這追墟槍說不定是街上三文錢一本的強身健體的槍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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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然天賦不好,但是我的槍是日日夜夜不停地訓練出來的。而且當年我住在心遠鎮(zhèn),在那個小武館中當然練不出名堂,后來我去了山西槍林會,遇見了后來的師父?!绷志派碜油笠谎?,腦袋枕著雙手躺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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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遠鎮(zhèn)?”司空長風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想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心遠鎮(zhèn)?那不就在這附近嗎?出城再過去三十里地就是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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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林九點頭道,“心遠鎮(zhèn),有個虛引湖,我拜師的武館就在虛引湖的旁邊。那時,每日清晨,常有一個女子坐在湖邊梳頭。那女子很美,是整個鎮(zhèn)上最美的女子,我和師兄弟們在湖邊練槍,想要們常常偷偷去看她,有時候又故意在引起她的注意。當然,她從未和我說過一句話,畢竟她不僅長得漂亮,還是鎮(zhèn)上大戶的獨女,而我,只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罷了。我想,若我一生都待在心遠鎮(zhèn),那么就算槍練得再好,能繼承武館,也配不上她,所以我拿上槍離開了心遠鎮(zhèn),一走便是三十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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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不曾回去?你后來不是已經成為江湖有名的槍客了嗎?既然完成了自己的目標,還不快些回去找那女子?”司空長風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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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不及啦。出來的第三年,我剛剛拜入槍林會的門下,便有心遠鎮(zhèn)的師弟送來了消息。女子嫁人了,嫁給了她的表哥?!绷志诺皆和?,看著天上的月亮,“不過這么多年過去了,我都不記得她的容貌了,只記得那片湖,湖面如鏡,倒映著她梳頭的樣子和我練槍的樣子。不過次既然來了,便回去一次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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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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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他的靈魂會記得更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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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九一連教了司空長風五日的槍,五日之后,司空長風已經學會了追墟槍的第八式。林九對司空長風練槍的速度除了震驚以外再無別的話可說,因為他能夠教給司空長風的也只有這八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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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林九,是因為你的槍法有九式?為何不把這最后一式教給我?”司空長風放下了手中的長槍,甩了甩頭發(fā)上的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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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九從司空長風手中拿過長槍:“追墟槍確實有九式,不過這第九式并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前八式代表形,我已經教給你了集九式代表意,由你自己去感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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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告別了嗎?”司空長風聽出了林九話語中的臨別之意。
??
“看來不得不告別了?!绷志叛鲱^看著院墻之上突然出現(xiàn)的人影,那里站著十三個人,每個人都拿著一柄金環(huán)砍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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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長風順著林九的目光看過去,那十三個人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殺氣震得道觀中的麻雀驚飛而起:“他們就是你的仇家?
??
“在這里等著我,不管聽到什么聲音都不要出去?!绷志拍闷痖L槍走了出去。
??
很快,外面便不斷地傳來兵器碰撞的聲音和人慘叫的聲音,甚至司空長風都能聽到血肉被兵器割開的聲音。但他真如林九所說,并沒有沖出去。這么多年來,經歷過無數(shù)次的兇險,但司空長風依舊艱難地活了下來,便是因為他很明白,什么時候的幫助是有用的,什么時候的幫助是無謂的。
??
??林九:這小孩好穩(wěn)。
??
??天山童姥(不是)
??
整整過了一個時辰,外面的聲響才漸漸消失。不過林九并沒有推門走進來。司空長風猶豫了許久,最后走進屋子里,拿了一根接近于長槍長度的木棍,推門走了出去。外面躺滿了刀客的尸體,一共十三具,一個都沒有逃走。林九手持長槍站在中間,一身衣衫已經被鮮血漫濕了。司空長風走過去,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這一次沒救了。
??
上一次還未完全愈合的傷口全都撕裂了,另外又多了大大小小幾十處傷口,現(xiàn)在的林九活不過一柱香的時間。
??
“還說想去心遠鎮(zhèn)坐坐的,沒這機會了啊?!绷志泡p嘆一聲。
??
“現(xiàn)在去找華大夫,或許還有機會?!彼究臻L風雖然說了這句話,可他自己心里卻也是不信的。
??
“罷了,選擇了這條路,便總有這么一天?!绷志艑⑹种械拈L槍一甩,丟給了司空長風,“銀月槍,送給你了。”
??
司空長風接過銀月槍,猶豫道:“有個問題這些天一直想要間你,你這樣算不算是我的師父?”
??
“你以后若是名揚天下,成為舉世無敵的槍仙,再說我是你的師父吧。不然別提我的名字,丟不起這人?!绷志呸D身,朝著道觀里走去,“還有粥嗎?想再喝一碗?!?/p>
??
??那么,這聲“師父”你得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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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到了。
??
??就說粥好喝。
??
??所以我想喝。
??
??大家都想喝吧。
??
??我覺得不是因為粥好喝,而是因為粥是長風親手熬的。
??
??破案了。
??
??關注點真清奇。
??
??司空千落咽了下口水。她有些懷念父親做的飯了。
??
??仔細想想,很久沒吃過了。
??
??“蕭瑟,等所有一切都結束了,阿爹身體恢復了,大家聚在一起,吃一頓團圓飯吧?!彼÷曊f。
??
??蕭楚河握緊她的手:“好?!?/p>
??
“還有,你等等。”司空長風搶先跑進了道觀中,立刻生起了火,熬之前剩下的半鍋白粥。
??
“你帶著銀月槍去山西槍林會,就說是我家鄉(xiāng)的人,來拿我的遺物。里面應當還有一些值錢的東西,把它們都賣了換些銀兩,不過別去開什么粥鋪了,你的天賦是我生平僅見,不要浪費了。去走江湖吧,你適合江湖?!绷志抛诹说厣?,鮮血不斷地從身上涌出。
??
“走入江湖,便是這永無休止的打打殺殺嗎?”司空長風搖頭,“我不喜歡?!?/p>
??
“走入江湖,有很多條路可以選,我選了最不該選的這一條,但你不一樣。”林九接過司空長風遞過來的一碗粥,喝了一口便放了下來,“我覺得你可以做到不一樣?!?/p>
??
司空長風看著林九的傷,無可奈何地搖頭:“看著你的模樣,還真是對這江湖沒什么興趣。”
??
“其實當你方才握住銀月槍的那一刻,你就已經踏入江湖了。”林九的氣息慢慢變得微弱起來,“罷了,一切都隨他去吧。我死之后,你把我的尸體燒了,帶著我的骨灰去心遠鎮(zhèn),把它拋進虛引湖中?!?/p>
??
“好?!彼究臻L風沒有猶豫便答應了,“要不要替你去見見地?”
??
林九想了想,猶豫了許久還是搖了搖頭:“不了吧,就算你說起我,她也不會有印象的。”
??
司空長風點頭:“好,那便不去見她了?!?/p>
??
“你說她今年也快五十了,還會到虛引湖旁梳頭嗎?”林九問道。
??
??他可能不會想到,虛引湖早已干涸。
??
??他愛她,??菔癄€又何妨。
??
司空長風自然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不過也不需要他回答了,林九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了呼吸。司空長風伸手抹了抹眼淚,沒有再說話。
??
若不是林九要教他學槍,他早就離開了,或許就不會死了。
??
“這是怎么了?”一個困惑的聲音從院外傳來,司空長風轉過頭,便看到了一身穿著破舊灰衣的書生站在那里。
??
“書生你回來了。”司空長風有氣無力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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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生走進來,驚訝地看著林九的尸體,又看了一眼司空長風身旁的銀色長槍,感道:“這是銀月槍?此人是追墟槍林九?”
??
“哦?你認識他?”司空長風有些訝異。
??
“這可是山西有名的槍法高手啊,他怎么會在這里?外面那些人是他殺的?”書生走過去探了探林九的鼻息,“他也死了。”
??
“看來大叔你沒有騙我啊,你果然是個天下聞名的高手啊?!彼究臻L風低頭苦笑了一下。
??
三日之后,司空長風扛著長槍,背上行囊,走出了那個他已經待了幾年的破舊道觀。書生也背上了書箱,和他一同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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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城里找個武館或者鏢局,你現(xiàn)在的槍法混口飯吃不是太大的問題,但是要走江湖,前路兇險,再相見怕是很難了?!睍f道。
??
“那你去城里的私塾當個教書先生也不是太大的問題,又為什么要長路漫漫去趕考呢?”司空長風問道。
??
“也是這個道理,那就大路朝天——”書生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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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長風扭頭往另一邊走去:“各走一邊。”
??
??大道朝天,各走一邊。
??
??做自己想做的。
??
??這才是少年郎。
??
鏡頭翻轉,司空長風出現(xiàn)在心遠鎮(zhè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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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虛引湖在哪里?”司空長風問路邊的小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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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童舔著糖葫蘆,晃悠著腦袋:“虛引湖,沒聽說過啊。我們鎮(zhèn)上只有一個湖,叫陳安湖,這里就是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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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是很大的一片湖,湖水如鏡,旁邊有很多武館?!彼究臻L風笑著看了看旁邊的這處小池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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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小童喚正在池塘旁洗衣服的娘親,“你聽說過虛引湖嗎?”
??
“虛引湖?”正在洗衣服的中年女子放下了衣裳,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不是就在你外公家的門口嗎?”
“???那個就是虛引湖啊,可是湖里怎么就沒水呢?”小童惑道。
??
“因為湖水干了啊?!迸诱玖似饋恚粗媲暗乃究臻L風。女子年紀不小了,眼角都是皺眉,頭發(fā)也有些微微發(fā)白,但依稀還是能看出年輕時的美貌。
??
“這位大娘,還煩請為我指一下路。”司空長風垂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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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引湖啊,從這里直行,到前面看到一棵大榕樹,然后左拐,再往前走一會兒就能看到了,以前是一片很大的湖,但是已經干涸很久了?!迸右娚倌晗嗝部⌒悖挥傻囟嗔藥追趾酶?,“你去那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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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故人所托,去那里看一看?!彼究臻L風沖著女子鞠了一躬,拉了拉身上的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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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小就住在虛引湖邊,那里曾經是很美的,只不過后來旱了幾年,湖水干了?!迸泳従徴f道,“你去那里,怕是要失望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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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樣,都會失望的?!彼究臻L風笑了笑,轉身離去。那個瞬間,司空長風忽然有一個想法,或許面前的這個中年女子,就是當年那個在湖邊梳頭的女子,只是時過境遷,女子早已結婚嫁人,生了幾個孩子,在湖邊梳頭的年輕女子也變成了在池塘邊洗衣服的婦人。他很想回去問一下,可又不知道從何問起,便就只能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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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失望的,可總歸要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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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沒多久,司空長風便來到了那干涸的虛引湖旁。湖旁的樹全都枯死了,湖水也都已經干涸。人己經不是當年的人了,景也不再是當年的景了。林九希望自己死后能夠將他的骨灰撒入虛引湖中,即便是這個愿望都無法實現(xiàn)了。司空長風拿下長槍,在虛引湖邊挖出了一個小坑,然后打開行囊,從里面取出了裝著林九骨灰的壇子,將壇子埋了進去,最后填上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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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某一日,這片虛引湖就會被人徹底填平了,又或許某一日,它會再次蓄滿湖水重新成為清澈明亮的鏡湖。誰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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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又知道呢,也許林九在這附近兜兜轉轉,有一天真的能再見到他心心念念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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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們大抵又年輕了。是美麗動人的姑娘,和意氣風發(fā)的槍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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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讓那個姑娘知道他的心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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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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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長風在干涸的湖邊坐了許久,望著眼前略有些蒼涼的景色看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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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一個氣質溫婉的女子坐在湖邊梳頭,在湖的對岸,有一個身形健碩的少年在不停地揮舞著長槍,一動一靜,二者似乎毫無關系,可擺在一起,又成了一幅異常和諧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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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就送你到這里了,愿你長眠于此,能重新遇見那個心愛的姑娘?!彼究臻L風站起身,轉身離開,“等有空了,再回來看你,在此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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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去江湖看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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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歷經千帆,歸來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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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永遠都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