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廳的水晶吊燈亮得刺眼。
沈蘅卿垂著眼,看見自己映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影子——像一尾被釘在玻璃上的魚。
"新姨太敬茶。"老陳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周蘊華坐在真皮沙發(fā)上,猩紅的指甲在扶手上輕輕敲著。
她穿一件墨綠色絲絨旗袍,開衩處露出裹著玻璃絲襪的小腿。
茶幾上的琺瑯煙盒敞著,里頭躺著幾支女士香煙,過濾嘴上沾著口紅印。
小丫鬟端著茶盤過來。
鐵觀音的蒸汽在杯口盤旋,沈蘅卿伸手去接,茶托邊緣沾著一點白色粉末。
"哎呀。"
茶杯突然落地,碎瓷片濺到沈蘅卿繡鞋上。
周蘊華吹了吹指甲:"手滑。妹妹不介意換個杯吧?"
沈蘅卿低頭,看見自己指尖在發(fā)抖。
她知道茶里有東西——可能是瀉藥,也可能是更糟的。
老太太坐在主位,香云紗褂子下露出一截枯瘦的手腕,金鐲子松松地掛著。
"大少爺回來了?"沈蘅卿突然抬頭望向窗外。
所有人都轉頭去看。
在這一秒鐘里,沈蘅卿的左手迅速調換了兩杯茶的位置。她的指甲劃過杯沿,將一點粉末刮進袖口。
右手則按住胸口,裝作心悸的模樣。
"哪來的汽車?"周蘊華瞇起眼。
沈蘅卿已經跪在軟墊上。她故意讓旗袍開衩處滑開一點,露出膝蓋上昨夜掐出的淤青。老太太的眼睛果然盯在那里。
"請老太太用茶。"
她說的是蘇州話。軟糯的腔調讓老太太的手指頓了頓。
"這茶葉……"
"比虎丘的碧螺春還講究。"沈蘅卿輕聲接話,眼睛卻看著地毯上的花紋——那是比利時進口的羊毛毯,一朵朵牡丹花里藏著青幫的暗記。
老太太端起茶杯。
沈蘅卿余光看見周蘊華捏碎了一塊杏仁酥,碎屑從她指縫里漏下來。
二樓傳來腳步聲。
顧明璋站在走廊陰影里,佛珠在指間轉動。他穿一身灰西裝,領帶卻松著,像是剛從哪里匆匆趕來。
沈蘅卿的茶杯遞到周蘊華面前。
"姐姐請。"
周蘊華沒接。
她突然伸手抓住沈蘅卿的手腕,力道大得讓茶湯晃出來,濺在沈蘅卿月白的旗袍上,暈開一片黃漬。
"聽說妹妹讀過書?"
"略識幾個字。"
"那該知道妾室的規(guī)矩。"周蘊華松開手,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煙,"敬茶要跪滿一刻鐘。"
沈蘅卿的膝蓋壓在碎瓷片上。她聽見老太太啜茶的聲音,接著是茶杯放回托盤的輕響。
"茶涼了。"老太太說。
沈蘅卿知道這是過關的意思。
她剛要起身,周蘊華突然傾身過來,香煙的熱氣噴在她耳畔:"你那珍珠項鏈是贗品。"
沈蘅卿的睫毛顫了顫。
"第三顆珠子裂了。"周蘊華直起身,猩紅的嘴唇彎起來,"不過妹妹放心,我不會說出去。"
二樓傳來佛珠碰撞的聲響。顧明璋已經不在那里。
沈蘅卿慢慢站起來。碎瓷片從她膝蓋上掉下來,在地毯上留下幾點暗紅。她看見小丫鬟驚慌的眼神,也看見老陳悄悄退出去的背影。
宴會廳突然安靜得可怕。西洋座鐘的秒針走動聲像心跳一樣響。
"多謝姐姐教導。"沈蘅卿福了福身。
她轉身時,珍珠項鏈在吊燈下閃過一道光,第三顆珠子的裂縫里,有什么東西微微反光。
周蘊華盯著她的背影,突然覺得喉嚨發(fā)癢。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卻發(fā)現(xiàn)杯底沉著幾粒細小的白色顆粒——不是茶葉。
老太太的金鐲子突然掉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我累了。"老太太站起身,香云紗褂子沙沙作響,"都散了吧。"
沈蘅卿走在最后。她彎腰撿起老太太掉的金鐲子時,看見內圈刻著一行小字——
"壬戌年 周氏陪嫁"**
那是四年前的字樣。
而顧家與周家的聯(lián)姻,據說是三年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