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蘅卿來遲了,給老太太、夫人賠罪。"
天剛蒙蒙亮,沈蘅卿就候在正院門口。霜氣重,她裹緊半舊的棉襖,手里捧著剛熬好的杏仁茶。
周蘊華扶著丫鬟的手出來,瞥她一眼:"妹妹這衣裳,是前年的料子吧?"
"夫人好眼力。"沈蘅卿低頭,"老爺說節(jié)儉是福。"
老太太在里頭咳嗽一聲:"都進來吧,外頭說話像什么樣子。"
"這個月的胭脂怎么又少了?"沈蘅卿打開瓷盒,指尖沾了點嫣紅。
管事的婆子撇嘴:"姨太太用不了這些,夫人要赴領(lǐng)事夫人的茶會..."
"張媽。"沈蘅卿突然握住婆子的手,"您小孫子的咳疾好些沒?我這兒有包川貝..."
婆子手一抖,多倒出半盒胭脂。
"這燕窩是老太太賞的!"小丫鬟護著食盒。
廚娘叉腰:"夫人說了,姨太太吃銀耳就夠了。"
沈蘅卿掀開蓋子聞了聞:"呀,這燕窩發(fā)得不對,怕是用堿水泡過。"她轉(zhuǎn)向廚娘,"劉嫂子手藝向來好,定是下面人弄錯了——不如我?guī)湍刈觯?
廚娘臉色變了變,默默換了燉盅。
顧明璋下值回來時,天色已近黃昏。他剛轉(zhuǎn)過回廊,便看見沈蘅卿踮著腳在曬書。
夕陽的余暉透過雕花窗欞,在她月白的衫子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站著。"
他突然出聲,驚得沈蘅卿手一抖。
懷里的《紅樓夢》"啪"地掉在地上,書頁散開,露出里頭夾著的鞋樣子。
她慌忙蹲下身去撿,發(fā)間的銀簪穗子晃個不停。
"老爺。"她低眉順眼地行禮,聲音輕得像蚊子哼。
顧明璋彎腰拾起書,指尖碰到一張宣紙剪的鞋樣。
紙已經(jīng)有些泛黃,邊緣卻修得極整齊。他挑眉:"做鞋?"
沈蘅卿絞著帕子,耳根漸漸染上薄紅。
"天冷了,"她聲音更低了,"想給老太太縫雙暖底的。"
說著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急補充:"我、我女紅不好,就是試試..."
顧明璋看著她發(fā)頂那個小小的發(fā)旋。
幾縷碎發(fā)散下來,隨著她不安的呼吸輕輕顫動。他忽然注意到她指尖有幾個細小的針眼,在夕陽下泛著紅。
"明日讓賬房撥些棉花。"他頓了頓,又添了句:"再要些新緞子。"
沈蘅卿猛地抬頭,杏眼里閃過一絲訝異。
她嘴唇微微張開,像是要說什么,最終卻只是抿出一個淺淺的笑:"謝老爺。"
顧明璋把書還給她時,無意間瞥見書頁間還夾著張藥方。
他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轉(zhuǎn)身時聽見身后傳來極輕的抽氣聲——大概是蹲久了腿麻。
走到月亮門處,他鬼使神差地回頭。
沈蘅卿還站在原地,正低頭撫平書頁。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他的靴尖前。
……
"聽說妹妹昨兒個見了洋大夫?"周蘊華擺弄著新燙的卷發(fā)。
沈蘅卿正在剝核桃,聞言手指一顫:"夫人明鑒,是大夫來給老太太看診,順道..."
"順道給你把脈?"茶盞重重一放,"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些心思!"
"姐姐教訓的是。"她突然跪下,核桃仁撒了一地,"只是大夫說……說我這身子……"
"怎么了?"老太太急忙問。
"說是……怕是難有孕。"她抹眼淚,"辜負了老爺和老太太的恩典。"
周蘊華的表情頓時復(fù)雜起來。
夜里。
"姨娘真要給夫人做鞋?"小丫鬟邊穿針邊問。
沈蘅卿抿嘴一笑:"自然要做。"她拿起繡花繃子,"你瞧這牡丹,得用金線勾邊才顯貴氣。"
繃子底下,壓著張當票——正是周蘊華上個月偷偷當?shù)舻睦咸挠耔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