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商林氏的舊宅隱在長安城西北角的槐樹林里，二十年無人踏足。

推開腐朽的朱漆大門時，蘇九微的指尖蹭到門環(huán)上干涸的血垢。月光透過破敗的窗欞，在廳堂地面投下蛛網(wǎng)般的光影。正中央的銅鏡蒙著厚厚的灰塵，鏡框纏繞著早已枯死的紅線，像一道被歲月風(fēng)干的封印。

裴九章刀尖挑開蛛網(wǎng)，銅鏡突然"嗡"地一震。

鏡面映出的不是他們的倒影——而是一個背對鏡子的緋衣女子，正緩緩梳著及膝長發(fā)。蘇九微的銀簪當(dāng)啷落地，那女子梳發(fā)的節(jié)奏，竟與她慣用的手法分毫不差。

"別看鏡面。"裴九章反手用斗篷罩住銅鏡，卻在布料覆蓋鏡面的剎那，聽到里面?zhèn)鱽韹雰禾淇蕖?

李景明臨終留下的青銅鑰匙，此刻在裴九章袖中發(fā)燙。他強忍蠱毒灼燒之感，將鑰匙插入鏡框暗槽。"咔嗒"輕響，銅鏡背面彈出一個夾層，掉出半頁焦黃的《魯班密卷》。

蘇九微剛要拾起，紙頁上的墨跡突然游動起來，在她指尖凝成一行血字：

"丙申年七月初七，雙生換命，熒惑守心。"

那是她出生的年月日。

后院的老槐樹下，新土痕跡明顯。

裴九章的佩刀掘開松軟土壤，率先露出的是一截森白指骨——死者拇指套著翡翠扳指，內(nèi)側(cè)刻著"林"字。但當(dāng)整個頭骨出土?xí)r，蘇九微突然按住裴九章的手腕。

"顴骨角度不對。"她將頭骨轉(zhuǎn)向月光，"林氏家主是嶺南人，頜骨該有咬筋發(fā)達的凸起。"

第二具骸骨在三尺之下被發(fā)現(xiàn)，裹著御醫(yī)制式的靛藍官服。尸身心口位置釘著七根青銅釘，排列成北斗形狀。裴九章用帕子裹住一根拔出，釘頭竟刻著細小的"叁拾柒"。

"是刑部大牢的刑具編號。"他聲音發(fā)澀，"專用于處決知曉皇室秘密的死囚。"

蘇九微突然扒開御醫(yī)骸骨的衣領(lǐng)——頸椎第三節(jié)骨縫里，嵌著半枚玉鎖。她袖中青銅殘片突然自行飛出，與玉鎖嚴(yán)絲合縫地扣在一起，拼接出完整的星圖。

空中飄起細雨，雨水沖刷過的星圖泛起金光，投映在宅院墻壁上，竟顯出未央宮偏殿的立體輪廓。一道紅點沿著光影游走，最終停在象征皇帝寢殿的位置。

裴九章突然劇烈咳嗽，黑血濺在光影上。紅點瞬間暴漲，化作熊熊燃燒的宮殿圖案——與二十年前東宮走水的記載完全一致。

"你究竟是誰？"

裴九章將蘇九微抵在槐樹樹干上，沾血的手指捏住她后頸。那里本該有墨家暗衛(wèi)的烙印，此刻卻浮現(xiàn)出鳳凰展翅的淡金紋路——與《魯班密卷》里消失的公主畫像一模一樣。

蘇九微眼中閃過一絲慌亂，突然抓住他手腕反擰。兩人糾纏間，裴九章袖中的青銅組件劃破她手臂，血珠濺在銅鏡殘片上。

鏡面碎片突然懸浮空中，拼合成完整圓鏡。

蘇九微在鏡中看見烈火滔天，穿緋紅肚兜的女童被塞進密道。遞來玉鎖的手腕有朱砂痣，而袖口滾著五爪龍紋——是太子常服。

"阿兄……"她無意識呢喃，突然頭痛欲裂。無數(shù)記憶碎片洶涌而來：墨家老者用青銅烙她手臂，教她背往生咒是為鎮(zhèn)壓鳳凰血脈，每月圓夜寫的梵文其實是幼時學(xué)的皇家祭祀歌訣。

裴九章突然割破自己掌心，將血抹在她眉心。劇痛驟停，蘇九微發(fā)現(xiàn)自己竟漂浮在記憶場景中——五歲的裴九章被鐵鏈鎖在密室，眼睜睜看著太監(jiān)將金蠶蠱種入另一個男童心口。

"現(xiàn)在明白了？"裴九章擦去她眼角不知何時流下的淚，"二十年前被換掉的不止是皇嗣，還有——"

遠處傳來整齊的腳步聲，火把光芒照亮半邊天空。

羽林衛(wèi)的包圍圈外，宰相負手而立，官服下擺露出沒有影子的詭異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