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假期的喧囂與沉靜，最終被校園清晨的鈴聲徹底劃上句點。青藤中學高一（3）班的生活，在十月陰郁的秋雨中，嚴絲合縫地重新轉動起來。
返校第一天，天空是沉郁的鉛灰色，飄著細密的秋雨，帶著深秋的涼意。雨水打在教室的玻璃窗上，蜿蜒流下，模糊了外面蕭瑟的校園景色。
教室里的空氣顯得有些凝滯，混合著雨水的潮濕氣息、假期后尚未散盡的慵懶，以及一種無聲的、如同水銀般逐漸蔓延開的緊張——第一次月考的成績，將在今天揭曉。
喬安的左臂依舊戴著深藍色的運動護腕，動作比平時慢半拍。假期靜養(yǎng)讓疼痛減輕不少，但醫(yī)生“避免用力”的叮囑仍在。他小心地將假期作業(yè)分門別類整理好，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旁邊。
沈暮的座位不再是空的。他回來了。依舊穿著那身深藍色校服外套，拉鏈一絲不茍地拉到頂端，遮住了里面的襯衫領口。他側身坐著，一條長腿隨意地伸在過道上，一只手撐著額角，另一只手無意識地轉動著一支看起來價值不菲的黑色鋼筆。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雨幕上，眼神空茫而冰冷，仿佛教室里的一切喧囂都與他無關。周身散發(fā)出的低氣壓比假期前更甚，像一塊巨大的寒冰，將周圍的空氣都凍得凝固了幾分。
喬安只看了一眼，就迅速收回了目光。假期里反復思量的疑問和那驚鴻一瞥的眼神，在沈暮這更加厚重的冰墻面前，似乎都變得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他低下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物理練習冊的封面，書包夾層里那個冰涼的瓶蓋似乎也在隱隱發(fā)燙。
很快，上課鈴聲打破了沉寂。前幾節(jié)課在一種略顯壓抑的平靜中度過。老師們似乎也感受到了學生假期后的松懈和面對成績即將揭曉的忐忑，講課的節(jié)奏都比平時慢了一些，帶著點收心的意味。張逸晨幾次試圖在課間活躍氣氛，講點假期趣聞，但在沈暮那無形的冷氣和成績公布前的緊張氛圍下，響應者寥寥。
然而，真正的風暴在下午自習課前降臨。
班主任李老師抱著一疊厚厚的、打印好的紙張走進了教室。那紙張白得刺眼。教室里瞬間安靜下來，連翻書的聲音都消失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班主任手中的那疊紙上，空氣仿佛被抽空，只剩下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和彼此壓抑的呼吸聲。王雪瑩緊張地捏著筆，劉倩雯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連平時大大咧咧的張逸晨也難得地安靜下來。
李老師站在講臺上，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嚴肅和些許寬慰的神情，目光掃過臺下每一張緊張或故作鎮(zhèn)定的臉。
“同學們，”李老師的聲音在安靜的教室里格外清晰，“國慶假期前，我們進行了高一年級的第一次月考。這是大家進入高中后的第一次正式大型考試，意義重大。假期里，老師們已經加班加點完成了閱卷和統(tǒng)分工作?！?/p>
他頓了頓，揚了揚手中的紙張：“現(xiàn)在，成績單和年級排名已經出來了?！?/p>
“哇……”
“這么快……”
“好緊張……”
教室里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呼和竊竊私語。陳林在喬安前座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身體，回頭對喬安做了個“保佑”的手勢。
李老師抬手示意安靜：“整體來看，我們班的平均分在年級里處于中上游，發(fā)揮正常。有同學取得了非常優(yōu)異的成績，也有同學暴露出了知識上的薄弱環(huán)節(jié)。這很正常，重要的是發(fā)現(xiàn)問題，查漏補缺，為下一次考試做準備?！?他的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掠過沈暮的方向，又掃過喬安。
“下面，我念到名字的同學，上來領取成績單和年級排名表。”李老師開始按照學號順序點名。
被點到名字的同學，有的腳步輕快帶著期待，有的則步履沉重，臉上寫滿緊張。每一聲名字都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水面，激起一圈圈漣漪。
張逸晨被叫到時，幾乎是蹦跳著上去的。他拿到成績單，快速掃了一眼，臉上立刻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回頭對后排比了個“耶”的口型，看來考得不錯。
王雪瑩上去時，手指都有些發(fā)白。她拿到成績單，低頭仔細看著，眉頭先是微蹙，隨即又舒展開，輕輕松了口氣，回到座位上認真看起來，看來是達到了預期。
劉倩雯則顯得有些沮喪，拿著成績單默默走回座位，盯著上面的分數(shù)，咬著下唇，顯然對自己的排名不太滿意。
李默推了推眼鏡，上去時步伐沉穩(wěn)。他拿到成績單，沒有立刻看，而是先掃了一眼年級排名表上密密麻麻的數(shù)據，才低頭看自己的分數(shù)，眉頭微鎖，似乎在計算標準差之類的，表情是慣有的專注分析。
其他的同學依次去講臺上領成績。
喬安的心跳越來越快，手指緊緊攥住了桌角。他能感覺到旁邊沈暮的存在感，冰冷而強大，像一塊無法忽視的背景板。他幾乎能想象到沈暮的成績單會是什么樣子。
“喬安?！崩罾蠋煹穆曇繇懫稹?/p>
喬安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左臂的護腕提醒著他動作要小心。他走到講臺前，從李老師手中接過那兩張薄薄的紙。指尖觸碰到紙張的瞬間，他甚至感覺有些冰涼。
“喬安同學，”李老師的聲音溫和了一些，“總分年級第12名，班級第5。數(shù)學和英語發(fā)揮穩(wěn)定，物理這次進步很大，是班級前五。不過，數(shù)學的最后兩道大題扣分比較多，要好好總結一下思路。整體來說，考得不錯，繼續(xù)努力?！?/p>
年級第12名！班級第3！
物理成績很好！
懸著的心終于落下一半。這個名次比他預想的要好！尤其是物理，他確實花了很多功夫。一股小小的喜悅和釋然涌上心頭，沖淡了之前的緊張。他微微松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淺笑：“謝謝老師，我會的。”
他拿著成績單轉身走回座位，步伐似乎都輕快了一些。他能感覺到有幾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帶著羨慕或祝賀。陳林更是對他豎了個大拇指。坐下時，他忍不住快速掃了一眼成績單上的具體分數(shù)和排名，物理那一欄確實亮眼。
然而，這份小小的喜悅和輕松，在下一秒就被徹底凍結了。
“沈暮?！崩罾蠋煹穆曇粼俅雾懫?，平靜無波。
整個教室瞬間陷入一種奇異的寂靜。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喬安的，都下意識地聚焦在那個靠窗的身影上。連正在分析自己成績的李默也抬起了頭。
沈暮緩緩站起身。他的動作不疾不徐，帶著一種與周遭緊張氣氛格格不入的漠然。他走到講臺前，甚至沒有看李老師的眼睛，只是隨意地伸出手。
李老師將兩張紙遞給他，臉上帶著一種復雜的、近乎敬畏的神情：“沈暮同學，總分……年級第一。所有科目都是年級最高分，數(shù)學和物理滿分。你的解題思路非?！瞠毺?，尤其是數(shù)學最后兩道大題，連閱卷老師都贊嘆不已。恭喜你?！?/p>
年級第一！
所有科目最高分！
數(shù)學物理滿分！
這幾個詞像重錘一樣砸在每個人的心頭。教室里響起一片無法抑制的、巨大的抽氣聲和低低的驚嘆。
“天?。M分？”
“年級第一！太強了吧！”
“怪物……” 張逸晨忍不住小聲嘀咕。
“數(shù)學物理滿分？這…這是人嗎？” 王雪瑩掩著嘴，滿眼不可思議。
李默鏡片后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充滿探究欲地盯著沈暮，仿佛想從他身上找到某種解題算法的秘密。
劉倩雯也暫時忘了自己的沮喪，震驚地看著那個身影。
陳林更是夸張地倒吸一口涼氣，回頭對喬安做了個“我的老天爺”的口型。
沈暮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喜悅，沒有驕傲，甚至連一絲波瀾都沒有。仿佛聽到的不是自己的成績，而是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他只是極其平淡地接過那兩張紙，看都沒看一眼，就隨意地捏在手里，轉身走回座位。
他高大的身影從喬安身邊經過，帶起一陣微涼的風。喬安甚至能看到那張被他捏得有些發(fā)皺的成績單上，刺眼的滿分數(shù)字。
年級第12名……年級第一名。
物理成績很好……物理滿分。
數(shù)學大題扣分多……數(shù)學滿分，思路精妙獨特。
巨大的落差感如同一盆冰水，瞬間澆滅了喬安心中剛剛升起的喜悅小火苗。他捏著自己那張寫著“12”的年級排名表，指尖微微發(fā)涼。他努力了，認真了，這值得高興?？墒?，在沈暮那非人般的、碾壓式的成績面前，他的努力和進步，似乎變得如此渺小，甚至有些……可笑？
沈暮坐回座位，隨手將那兩張代表著他絕對統(tǒng)治力的成績單揉成一團，塞進了桌肚深處，動作隨意得像在丟棄廢紙。然后，他再次撐起額角，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灰蒙蒙的雨幕，仿佛剛才那引起全班轟動的成績，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教室里重新響起李老師點名的聲音，其他同學陸續(xù)上去領取成績單。有人歡喜有人憂，氣氛重新變得嘈雜。
張逸晨在拿到自己滿意的成績后，又恢復了活力，小聲跟旁邊人討論著。王雪瑩和劉倩雯湊在一起，低聲交流著錯題。李默則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快速記錄著什么。
但喬安卻感覺自己和周圍隔開了一層透明的屏障。他低頭看著自己成績單上“年級第12名”的字樣，又想起桌肚深處那被揉皺的、寫著“年級第1名”的紙團。物理試卷上那些他絞盡腦汁才做對的題目，在沈暮的滿分答卷面前，仿佛都失去了意義。
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密集地敲打著玻璃。教室里燈光慘白，映照著一張張或興奮或沮喪的臉。
喬安默默地將自己的成績單仔細折好，收進文件夾里，放在物理錯題集的上方。他深吸了一口帶著潮濕和紙張味道的空氣，努力壓下心頭那份復雜的失落和……一絲連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沮喪與仰望。
榜單之下，差距如同鴻溝，冰冷地橫亙在那里。而那個制造鴻溝的人，正坐在他旁邊，仿佛置身于另一個世界，對這一切漠不關心。窗外的雨聲，似乎也落進了他的心底，帶著深秋的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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