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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風還帶著夏末的余溫,吹拂著圣熙高中教學樓旁那排老梧桐,葉子嘩啦啦的響,像是在竊竊私語著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姜予檸抱著幾本厚厚的參考書,低著頭,快步穿過走廊。
她總是這樣,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像墻角最不起眼的苔蘚,渴望陽光,卻又畏懼過于熾熱的凝視。
她的座位在靠窗的倒數(shù)第二排,一個能讓她感到安全的位置。
剛坐下,前排的安拾憶就轉(zhuǎn)過頭來,塞給她一顆包裝精致的水果糖,眼睛彎成了月牙。
安拾憶“檸檸,早呀!嘗嘗這個,新口味,甜度滿分!”
安拾憶是高二分班后,唯一一個主動且持續(xù)靠近姜予檸的人。
她像一顆小太陽,熱情、明媚,不顧姜予檸下意識的退縮,硬是用她的笑容和分享,在姜予檸筑起的高墻上撬開了一道縫。
姜予檸“謝謝?!?/p>
姜予檸接過糖,指尖觸及那微涼的糖紙,心里泛起一絲暖意。
這大概就是擁有朋友的感覺吧?像在寒冷的冬夜,終于有人遞給了你一個暖手寶。
安拾憶“哎,你聽說了嗎?”
安拾憶壓低了聲音,湊近了些。
安拾憶“三班那個左航,昨天籃球賽又carry全場了!”
安拾憶“我的天,最后一個三分球絕殺,帥得我直接表演一個原地去世!”
左航。
這個名字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姜予檸的心湖里漾開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她握著糖的手微微收緊,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她怎么可能沒聽說。關(guān)于左航的一切,就像她日記本里的密碼,早已被她反復咀嚼,爛熟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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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左航的“交集”,發(fā)生在一個月前。
那是個悶熱的傍晚,天空毫無預兆地下起了瓢潑大雨。
沒帶傘的姜予檸被困在教學樓的屋檐下,看著同學們或被接走,或結(jié)伴沖入雨幕,她猶豫著,是冒雨跑回家,還是再等等。
父親昨晚又喝了酒,家里必定是一片狼藉,母親低低的啜泣聲仿佛還在耳邊。她不想那么早回去。
正當她出神時,一件帶著淡淡皂角香氣的校服外套,猝不及防地罩在了她的頭上,隔絕了冰涼的雨絲。
左航“同學,雨大,先用著吧?!?/p>
男生的聲音清朗,帶著點漫不經(jīng)心的隨意。
姜予檸猛地抬頭,透過朦朧的雨簾,對上了一雙含著笑意的眼睛。
是左航。
他穿著濕了一半的籃球服,額發(fā)被雨水打濕,幾縷貼在額角,卻絲毫不顯狼狽,反而有種蓬勃的朝氣。
他身邊還跟著幾個隊友,正嘻嘻哈哈地推搡著他。
萬能角色1“航哥,憐香惜玉??!”
萬能角色2“走了走了,別耽誤左航做好人好事!”
左航回頭笑罵了一句,又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是擺了擺手,跟著隊友們沖進了雨里。
那一刻,世界仿佛安靜了下來。
只剩下嘩啦啦的雨聲,和她胸腔里那顆失了控、瘋狂擂動的心跳。
外套上殘留的體溫,混合著那干凈的皂角香氣,將她緊緊包裹。
那是她從未在父親身上聞到過的,屬于陽光和自由的味道。
那件外套,她在第二天仔細手洗晾干,熨燙平整,像對待一件稀世珍寶。
歸還,成了她心頭一件既期待又惶恐的大事。
安拾憶“檸檸?想什么呢這么入神?”
安拾憶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姜予檸回過神,掩飾性地剝開那顆水果糖,放進嘴里,濃郁的蜜桃味瞬間彌漫開來,甜得有些發(fā)膩。
她搖搖頭。
姜予檸“沒什么,就是在想一道數(shù)學題?!?/p>
她不敢告訴安拾憶,她正在心里一遍遍演練,如何自然地將那件折疊得整整齊齊的外套還給左航,以及,如何將口袋里那封寫了又撕,撕了又寫,最終只留下寥寥數(shù)語的信,成功地送出去。
那封信的抬頭,她斟酌了很久,最終寫下了:見字如晤。
多含蓄,又多鄭重的開場。仿佛隔著時空,在與那個雨中的少年對話。
下午最后一節(jié)是自習課。
姜予檸深吸一口氣,從書包里拿出那個用干凈塑料袋裝好的外套,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姜予檸“拾憶,我……我去下三班,還個東西?!?/p>
她聲音很小,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安拾憶正埋頭刷題,聞言頭也沒抬,揮揮手。
安拾憶“去吧去吧,順便幫我看看左航在不在班上,帥不帥!”
語氣里是純粹的粉絲對偶像的欣賞。
姜予檸抿了抿唇,抱著外套走出了教室。
三班在走廊的另一頭,短短幾十米的距離,她卻走得如同跋山涉水。心臟在胸腔里咚咚直跳,幾乎要撞破肋骨。
她設(shè)想了無數(shù)種可能。
左航不在?直接把外套放他座位上?
他在,但周圍很多人?她該怎么開口?他會不會……根本不記得借過外套給她?
終于走到三班后門,她偷偷往里望。
教室里人不多,大部分同學都去參加社團活動或者去操場了。
而靠窗的位置,那個熟悉的身影正趴在桌子上,似乎……睡著了?
陽光透過窗戶,在他柔軟的黑發(fā)上跳躍,勾勒出他流暢的肩線。
他睡得很沉,呼吸均勻。
機會!
姜予檸的心跳得更快了。
她幾乎是踮著腳尖,做賊一樣溜進三班教室,快速走到他的座位旁。
他的課桌有些凌亂,攤開的習題冊,幾支散落的筆。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裝著外套的塑料袋放在他椅子旁最不顯眼的位置。
做完這一切,她剛想迅速撤離,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安靜的睡顏上。
濃密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比平日里更多了幾分無害的柔和。
就是現(xiàn)在!
她飛快地從自己校服口袋里掏出那封折成小巧方塊的淡藍色信箋,指尖顫抖著,幾乎是憑著本能,將它塞進了疊好的外套口袋邊緣,確保它既不會輕易掉出來,又不會太過顯眼。
做完這一切,她臉頰滾燙,再也不敢多看一眼,轉(zhuǎn)身就跑,像一只受驚的兔子,逃離了現(xiàn)場。
直到跑回自己教室的座位,她的心臟還在狂跳,手心里全是冷汗。
安拾憶“怎么樣?還了嗎?看到左航了嗎?”
安拾憶湊過來,好奇地問。
姜予檸用力點頭,聲音帶著跑完步后的喘息。
姜予檸“還,還了。他……他在睡覺?!?/p>
安拾憶“哇!睡顏是不是也帥炸了?”
安拾憶捧著臉,一臉向往。
姜予檸沒有回答,她趴在桌子上,把滾燙的臉頰埋進臂彎里。
腦海里反復回放著剛才的畫面,以及口袋里那封承載了她所有心事的信。
信的結(jié)尾,她鼓起畢生勇氣寫下:“我很喜歡你,希望你能記住我的名字——姜予檸。”
他……會看到嗎?看到之后,會怎么想?是會覺得困擾,還是會……有那么一絲絲的欣喜?
她不知道。
這個下午,陽光很好,蜜桃糖很甜,朋友在身邊,而她,完成了一場盛大而無聲的告白。
未來似乎也因此,染上了一點朦朧而充滿希望的粉色。
然而,此時的姜予檸并不知道,命運贈送的所有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她塞進去的不僅僅是一封信,是她小心翼翼捧出的整整五年,也是后來所有悲劇開啟的序章。
那件被她細心熨燙過的外套,最終會帶著她那未被拆封的青春,被毫不留戀地丟棄在時間的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