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顯影液中的幽靈**
暗房的紅燈像融化的鐵水在流淌。蘇遇將浸透顯影液的相紙夾上晾繩,祖父留下的防毒面具掛在墻上,玻璃眼罩映出扭曲變形的暗室。那臺吃血的相機正吞吐著水霧,黃銅鏡頭隨著暗房外古董鐘的滴答聲緩緩旋轉。
相紙顯影到三分之一時,蘇遇發(fā)現(xiàn)了異常。本該呈現(xiàn)空鏡頭的閣樓畫面里,多出個模糊的人形輪廓。她將顯影盤往工作臺內側推了半寸,這個動作讓相紙上突然浮現(xiàn)金色齒輪的幻影。
"別動。"低沉的男聲震得顯影液泛起漣漪,"你移動的這12厘米,相當于改變1937年申報館頂層的磁場強度。"
蘇遇僵在原地。相紙上的男人輪廓正變得清晰,能看見他西裝馬甲口袋露出的懷表鏈,以及纏著絕緣膠帶的單邊眼鏡。當他俯身調試座鐘時,后頸的新月形傷疤泛著詭異的藍光。
"勞駕把游絲校表儀遞過來。"男人突然轉頭,蘇遇這才發(fā)現(xiàn)他對話的對象是相紙外的自己。暗房墻壁滲出細密的露珠,凝結成1930年代特有的黑膠唱片雜音。
鬼使神差地,蘇遇摸到了祖父的工具箱。當鍍鎳鑷子夾起0.2毫米的游絲時,相紙突然劇烈震顫。男人虛影的右手穿透潮濕的相紙,真實得能看見他小拇指缺失的斷面。
"小心汞蒸氣。"男人接過鑷子的虛影與蘇遇的實體手掌重疊,剎那間有電流竄過脊椎。暗室所有金屬制品開始共鳴,懸掛的底片顯現(xiàn)出本不存在的畫面——全是不同角度的座鐘內部結構圖。
蘇遇突然意識到什么,轉頭看向工作臺。今早剛修復的赫姆勒座鐘,此刻鐘擺正以反常的振幅擺動。當男人在相紙里擰緊最后一顆藍鋼螺絲時,現(xiàn)實中的座鐘突然爆發(fā)出蒸汽機般的轟鳴。
"快了17分33秒。"兩人異口同聲。蘇遇是讀著數(shù)字鐘顯示的異常,男人則是摩挲著懷表蓋下的刻痕。這個時間差讓暗房出現(xiàn)重影,1937年的木地板紋路與現(xiàn)代防滑磚重疊成莫比烏斯環(huán)。
男人虛影忽然貼近相紙表面,單邊眼鏡滑到鼻尖:"蘇小姐是否注意到,這個誤差值恰好是上海時區(qū)建立至今的累積修正量?"
暗房燈泡開始頻閃,蘇遇在光暗交替間看見不可思議的景象——男人的虛影同時出現(xiàn)在三個時空維度:1937年調試座鐘、1985年拆解石英機芯、2023年與自己隔紙相望。每個維度的他都在說不同的話,聲波在顯影液表面撞出六邊形漣漪。
"關閉所有電子設備!"三個聲音突然重合。蘇遇撲向電源開關時,看見男人的銅指套正在空中繪制克萊因瓶拓撲圖。黑暗降臨的瞬間,座鐘的銅擺錘自動脫落,滾到蘇遇腳邊裂成兩半。
微型膠卷從擺錘暗格滑出,在紅光下泛著氰化物的幽藍。男人虛影變得透明,語速急促如發(fā)條失控:"記住,顯影時用吳淞口第三潮汐站的積水..."
電磁爆裂聲吞沒了后半句話。蘇遇握緊尚有體溫的微型膠卷,發(fā)現(xiàn)暗房墻面滲出瀝青狀物質,正緩緩聚集成刻有"TMU"字樣的懷表輪廓。當她用鑷子觸碰這團黑色物質時,整座古董店突然傳來結構變形的呻吟。
閣樓傳來重物墜地的悶響。蘇遇舉著化學燈沖上樓梯,發(fā)現(xiàn)所有古董鐘的玻璃罩都蒙著水霧,水珠在表面勾勒出相同的倒計時:17分33秒。祖父收藏的1904年教堂鐘最詭異,鑄鐵鐘舌上纏著本不該存在的電影膠片,膠卷齒孔間隱約可見時琛與穿長衫的祖父在碼頭交接木箱的畫面。
暗房突然傳來玻璃碎裂聲。蘇遇折返時,那臺相機正在工作臺上高頻震顫,黃銅鏡頭里伸出無數(shù)光纖般的血絲,正試圖卷走裝有微型膠卷的密封袋。她抓起祖父常用的紅銅退磁器砸向鏡頭,飛濺的火星中聽到男人痛苦的悶哼。
"你會后悔的..."相機發(fā)出合成器般的扭曲聲音,暗紅紋路開始從機身向木地板蔓延。蘇遇踉蹌著退到暗房角落,后背撞上冷藏顯影劑的冰柜。當她的血順著割傷的手腕滴入冰水混合物時,蔓延的血紋突然收縮成上海地鐵路線圖。
星軌羅盤從衣領滑出,指針正指向座鐘殘骸。蘇遇用鑷子從齒輪堆里夾出半片藍鋼螺絲,發(fā)現(xiàn)螺紋間隙刻著微雕文字:"時琛≠人類"。
窗外傳來夜梟的啼叫,月光突然變得刺目。當蘇遇抬頭時,看見對面公寓所有的玻璃窗都在反射同個畫面:穿馬甲的男人被鎖在齒輪囚籠里,胸口插著十二根銅制發(fā)條,而囚籠外站著手持九芒星懷表的年輕版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