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福宮的青磚地上凝著層薄霜,安陵容跪在回廊轉(zhuǎn)角處,指尖捏著半截未燃盡的艾草。昨夜如懿賞的羊脂玉鐲子貼著腕骨發(fā)燙——那鐲子內(nèi)壁刻著極小的蓮花紋,與她前世在甄府當差時見過的密信暗紋如出一轍。
"陳太醫(yī)請。"小太監(jiān)挑開錦簾,安陵容借著起身的動作將艾草塞進袖袋。太醫(yī)藥箱上飄來的苦杏仁味刺得她眼皮一跳,這味道她太熟悉了,那年陵容親手調(diào)制的杏仁茶,也是這般甜中帶腥。
殿內(nèi)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高晞月的嗓音像是浸了毒汁的銀針:"本宮好端端的怎會中了麝香?定是那起子黑心下作的..."話音戛然而止,接著是茶盞擲在屏風上的悶響。安陵容垂首盯著青磚縫里凝結(jié)的冰晶,忽然想起前世余鶯兒被勒死那夜,碎玉軒的磚縫里也滲著這樣的寒光。
"安姑娘。"阿箬從偏殿轉(zhuǎn)出來,手里捧著個描金漆盤,"娘娘讓你送這盒珍珠粉去鐘粹宮。"
安陵容接過漆盤時指尖在盒蓋縫隙處輕輕一劃,蜂蠟封口的觸感讓她心頭微動。行至御花園梅林,她突然踉蹌著撞向假山石,漆盒跌落雪地的瞬間,盒底夾層里滾出幾顆赤色藥丸——正是前世齊妃用來毒害甄嬛的紅麝香珠。
"姑娘仔細腳下。"斜刺里伸來只戴著翡翠扳指的手,明黃緞面袖口繡著五爪團龍。安陵容渾身血液霎時凝住,這聲音...分明是...
"奴婢該死!"她重重跪進雪堆,額頭抵著皇帝皂靴上沾著的雪泥。前世臨死前那雙繡著金龍的靴尖仿佛又踩在眼前,喉間不自覺地發(fā)緊。
弘歷俯身拾起漆盒,指尖碾碎的藥丸在雪地上洇開胭脂色的痕:"嫻妃宮里的人,做事愈發(fā)毛躁了。"
安陵容盯著雪地上蜿蜒的紅痕,忽然嗅到絲異樣的甜香。這紅麝香珠的氣味不對——本該濃烈的麝香里摻著股酸澀,倒像是...她瞳孔驟縮,這是零陵香混著白礬的味道!
"皇上恕罪。"她突然仰起臉,淚水漣漣的模樣像極了受驚的幼鹿,"這盒子原是要送去純嬪娘娘處的,奴婢...奴婢實在不知里頭怎會有這些臟東西..."
弘歷的手頓在半空。少女眼尾泛紅,凍得發(fā)青的指尖攥著破碎的漆盒,領(lǐng)口露出的半截脖頸細得仿佛一折就斷。這楚楚可憐的模樣,倒讓他想起潛邸時在雪地里撿到的白孔雀。
"你叫什么名字?"皇帝的聲音突然溫和下來。
"奴婢...安陵容。"她怯生生地答,袖中手指卻掐破了掌心。前世皇帝也是這樣問她名字,彼時她穿著杏子紅的衫子,鬢邊別著朵新摘的海棠。
弘歷忽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拇指擦過她眼下淚痣:"倒是個伶俐的。"他轉(zhuǎn)身將漆盒拋給身后太監(jiān),"告訴嫻妃,朕晚膳去延禧宮用。"
安陵容跪在雪地里望著明黃儀仗遠去,嘴角慢慢勾起冷笑。方才漆盒摔落時,她已趁機將兩粒紅麝香珠塞進皇帝大氅的貂毛領(lǐng)縫里——今夜養(yǎng)心殿的銀絲炭燒起來時,這摻了白礬的麝香會化作催命的毒霧。
回到延禧宮,如懿正對著銅鏡描眉。鏡中映出安陵容凍得發(fā)紫的臉:"辦妥了?"
"回娘娘的話,皇上說晚膳要過來。"安陵容跪著替她整理裙裾,狀似無意地提起,"奴婢在御花園...碰見陳太醫(yī)往咸福宮方向去了。"
如懿描眉的螺子黛在額角重重一頓:"可瞧見他拿著什么?"
"似乎是個青瓷藥瓶..."安陵容話音未落,外間突然傳來海蘭的驚呼。阿箬掀簾進來時臉色煞白:"娘娘,咸福宮...咸福宮搜出了巫蠱人偶!"
鎏金護甲在妝臺上劃出刺耳聲響。安陵容低頭盯著如懿裙擺上顫動的東珠,忽然想起前世皇后賞她的那串翡翠念珠——每顆珠子都刻著往生咒,卻浸透了嬰胎的血。
"更衣。"如懿霍然起身,"本宮要去看看,高晞月還能翻出什么花樣。"
咸福宮正殿的地上跪著個渾身是血的宮女,高晞月的鎏金護甲正戳在那人額間:"說!是誰指使你往本宮枕下塞這臟東西!"
安陵容跟在如懿身后,目光掃過地上染血的巫蠱人偶。素絹縫制的小人胸口插滿銀針,心口處用朱砂寫著生辰八字——那字跡娟秀工整,倒像是...
"姐姐來得正好。"高晞月突然轉(zhuǎn)身,染著蔻丹的手指直指如懿,"這賤婢說是受了延禧宮的指使!"
如懿尚未開口,安陵容突然撲通跪下:"貴妃娘娘明鑒!這巫蠱人偶的針腳...分明是蘇繡雙面挑針法!"她抖著手捧起人偶,"奴婢在繡坊當差時見過,整個宮里只有...只有..."
滿室寂靜中,皇后賞給嘉嬪的蜀錦帳幔突然被寒風吹得獵獵作響。安陵容的眼淚恰到好處地滴在人偶心口,朱砂字跡遇水暈開,露出底下淡淡的墨痕——那才是真正的生辰八字。
"放肆!"皇后身邊的素練突然厲喝,"竟敢污蔑主子!"
安陵容以額觸地,袖中滑落的銀針悄無聲息地刺進掌心。前世她便是用這招讓富察貴人小產(chǎn),此刻針尖淬著的巴豆汁滲入血脈,足夠讓她渾身發(fā)抖如篩糠:"奴婢...奴婢不敢妄言...只是這繡工..."
"夠了!"如懿突然出聲,"將這宮女帶下去細細審問。"她轉(zhuǎn)身時廣袖拂過安陵容肩頭,翡翠念珠擦過耳垂的涼意,像極了景仁宮屋檐下的冰凌。
夜深人靜時,安陵容蜷在廡房的角落研磨香粉。春禧的鼾聲在隔壁響起,她將白日撿回的艾草灰混入香爐,又添了從皇帝大氅上刮下的貂毛。青煙升騰的剎那,窗紙外忽然閃過道黑影。
"安姑娘好手段。"刻意壓低的男聲帶著笑意,"那巫蠱人偶里的墨痕,是用烏賊汁寫的吧?"
安陵容手一抖,香匙當啷落地。轉(zhuǎn)身卻見李玉倚在門框上,掌中拋著枚鎏金紐扣——正是白日從皇帝大氅上脫落的。
"李公公說笑了。"她彎腰拾香匙,后頸突然貼上冰冷的刀刃,"姑娘在漆盒里做手腳時,可曾想過養(yǎng)心殿的炭盆比別處熱上三分?"
安陵容輕笑出聲,指尖輕輕推開刀刃:"公公不妨聞聞皇上今早換下的寢衣——紅麝香珠遇熱化氣,沾在龍袍上..."她故意頓了頓,"聽說太后最厭麝香氣。"
李玉的瞳孔猛地收縮。月光透過窗欞照在少女瓷白的臉上,那抹笑竟比咸福宮的巫蠱人偶還要瘆人。
"姑娘想要什么?"
"勞煩公公明日將皇上換下的寢衣送去寶華殿焚化。"安陵容將香爐推到他面前,"這爐返魂香,就當是謝禮。"
返魂香里摻著曼陀羅花粉,足夠讓守夜太監(jiān)睡上三個時辰。李玉盯著香爐看了半晌,突然笑出聲:"延禧宮的麻雀,倒比咸福宮的孔雀金貴。"
更鼓敲過三響時,安陵容對著銅鏡解開衣襟。心口處赫然浮現(xiàn)出朱砂寫的八字——正是巫蠱人偶上被淚水化開的那個。她蘸著胭脂在八字上細細描畫,嘴角笑意漸深。前世她沒能護住的孩兒,今生總要有人來償這份孽債。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來,咸福宮方向隱隱傳來杖斃宮人的慘叫聲。安陵容將銀針一根根插進巫蠱人偶,針尖沾著的正是白日從陳太醫(yī)藥箱蹭到的烏頭粉。明日純嬪來取珍珠粉時,這沾了毒的人偶就該出現(xiàn)在嘉嬪的妝奩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