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塔的石階上落滿貝殼,江淮安踩著夕陽的碎片往上爬,聽見沈卿延的相機在身后“咔嚓”作響。轉(zhuǎn)過第三道彎時,他忽然看見塔頂?shù)牟A粔φ凵涑鲩偕墓?,像團燃燒的晚霞,把整個海面染成流動的琥珀。
“當(dāng)年寫這個場景時,”江淮安扶著生銹的鐵欄桿喘氣,“總覺得燈塔該是孤獨的,直到看見你擦相機時的樣子——原來孤獨的從來不是燈塔,是不敢靠近光的人?!?/p>
沈卿延把相機舉到眼前,鏡頭里的江淮安被夕陽鍍上金邊,風(fēng)掀起他淺灰色的圍巾,露出后頸那顆小痣——那是他在醫(yī)院守了三個月,連夢里都在描摹的輪廓?!澳阒绬??”他忽然說,指尖按下快門,“在沈家老宅的最后一夜,我看見老太太站在窗邊,她的影子和我記憶里父親的影子重疊了——原來他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對抗著‘愛會帶來毀滅’的詛咒?!?/p>
江淮安轉(zhuǎn)身,看見沈卿延眼里映著跳動的光。曾經(jīng)那個在董事會上殺伐果斷的男人,此刻蹲下身替他系緊松開的鞋帶,指尖觸到他腳踝上淡淡的疤痕——那是車禍時留下的,卻在歲月里,變成了彼此生命重疊的印記。
“下個月咖啡店開業(yè)吧?!鄙蚯溲雍鋈粡娘L(fēng)衣口袋里掏出個小盒子,銀戒在暮色里閃著溫潤的光,“用你寫的小說名字命名,《潮生》——漲潮時把回憶沖進海里,退潮時留下滿地星子?!?/p>
江淮安忽然笑了,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遠處傳來老漁船歸港的汽笛聲,驚起幾只白色的海鳥,掠過燈塔頂端的十字架。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在醫(yī)院醒來的那個清晨,陽光透過百葉窗照在沈卿延臉上,他睫毛上掛著未干的淚,卻說“淮安,你看,天亮了”。
銀戒套進無名指的瞬間,海風(fēng)忽然變了方向,帶著溫潤的暖意。沈卿延低頭吻住他的唇,嘗到他嘴角殘留的椰奶甜味,混著咸澀的海風(fēng),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晰——這是真實的、帶著人間溫度的吻,不再被沈家的規(guī)矩束縛,不再被過去的恐懼囚禁。
“卿延,”江淮安忽然指著遠處海平面上的光點,“你看,那是漁船的燈,像不像你辦公室里那盞總為我留著的臺燈?”
沈卿延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忽然想起在北城的無數(shù)個深夜,江淮安窩在沙發(fā)上讀劇本,臺燈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落在他處理文件的辦公桌上。那時他總覺得,所謂“家”,不過是有個人等在燈火里,而此刻,眼前的燈塔、腳下的石階、身邊人的體溫,讓他忽然明白,“家”從來不是某個固定的地方,而是和愛的人一起,把每個當(dāng)下,都釀成溫暖的歸處。
下山時,沈卿延忽然想起信封里沒說完的話。沈老太太在信末寫著:“延兒,媽媽把老宅的花園鑰匙放在信封夾層里,那里種著你爸爸當(dāng)年偷偷栽的藍玫瑰——他說,藍色是天空和海的顏色,是自由的顏色?!?/p>
他忽然停住腳步,從牛仔褲口袋里摸出那把銅鑰匙。江淮安借著手機的光看去,鑰匙柄上刻著小小的“M”——那是沈明修英文名字的首字母。
“明天去老宅吧?!苯窗埠鋈徽f,指尖蹭過他掌心的繭,“把藍玫瑰挖出來,種在我們的咖啡店院子里?!?/p>
沈卿延愣住,抬頭看他,卻在他眼里看見跳動的光。曾經(jīng)的沈家老宅是他的牢籠,此刻卻因為一朵藍玫瑰,變成了和解的起點。他忽然想起父親說過的“勇敢”,原來真正的勇敢,是帶著傷痛去擁抱新生,讓過去的裂痕,成為照進光的地方。
夜風(fēng)送來遠處漁村的燈火,江淮安挽著沈卿延的胳膊,聽他低聲哼起那首他們從前喜歡的歌。石階上的貝殼在月光下閃著微光,像散落的星星,引著他們走向停在山腳的二手SUV——后備箱里還放著沒拆封的咖啡店招牌,“潮生”兩個字用手寫體描著金邊,像要把此刻的溫柔,永遠釘在時光里。
手機忽然震動,江淮安掏出一看,是陳默發(fā)來的消息:“沈總,老宅的花園管家說,藍玫瑰開了,比往年都要盛?!?/p>
他抬頭看向沈卿延,后者正望著海面的波光出神,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海風(fēng)掀起他的圍巾,露出后頸那顆小痣,在月光下忽明忽暗——那是他在無數(shù)個夢里觸碰過的地方,此刻卻真實得讓人心安。
“卿延,”江淮安忽然指著海天交界處的光點,“你看,燈塔亮了。”
沈卿延轉(zhuǎn)身,看見白色的燈塔光束掃過海面,在他們交疊的影子上投下晃動的光。曾經(jīng)他以為,人生是場與宿命的對抗,此刻卻忽然懂得,所謂“破局”,從來不是逃離,而是在命運的浪潮里,握住那個愿意和你一起浮沉的人。
車子發(fā)動時,江淮安打開車載CD,老舊的磁帶發(fā)出沙沙的響,隨后響起他們熟悉的旋律。沈卿延伸手握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畫著圈——那是他們在北城時的暗號,“我愛你”的摩斯密碼。
后視鏡里,燈塔漸漸變成個小光點,融入漫天的星子。江淮安靠在椅背上,聽著沈卿延跟著旋律輕輕哼唱,忽然覺得,所謂“故城余夢”,早已在潮起潮落間,釀成了新的故事——關(guān)于和解,關(guān)于重生,關(guān)于在破碎后依然愿意相信,愛,是比傷痛更長久的存在。
遠處傳來漁船歸港的喧鬧,混著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在夜色里織成溫柔的網(wǎng)。江淮安望著沈卿延被路燈照亮的側(cè)臉,忽然想起自己小說的結(jié)局:主角在燈塔下埋下一瓶時光膠囊,里面裝著寫給未來的信——“愿你永遠記得,潮落時的傷痕,終會被潮生的溫柔,一一撫平?!?/p>
而此刻,他知道,屬于他們的時光膠囊里,裝著的不是對過去的告別,而是對未來的期許——畢竟,當(dāng)愛的人在身邊,每一個即將到來的明天,都值得期待。
海風(fēng)裹著桂花香涌進車窗,沈卿延忽然轉(zhuǎn)頭,在紅燈前輕輕吻了吻他的額頭。前方的路在夜色里延伸,像條綴滿星光的絲帶,引著他們走向有藍玫瑰盛開的院子,走向煮著椰奶清補涼的灶臺,走向每個被愛浸潤的清晨與黃昏。
畢竟,比起“故城余夢”,更重要的是——此刻,他們正在共同書寫的,是屬于彼此的,嶄新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