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那日,霍東磊的軍用挎包里多了個褪色的針線包。葉文真在補他刮破的襯衣時,發(fā)現(xiàn)內(nèi)襯繡著朵野菊——與母親臨終前縫的百家被如出一轍。
"是我娘留下的。"霍東磊摩挲著磨光的頂針,"她走前最后句話,是要我把這交給葉姨家的閨女......"
灶膛里的火苗突然噼啪炸響。葉文真想起地震那年,瓦礫堆旁的白大褂女人往她襁褓塞銀鎖時,袖口也沾著這樣的野菊花粉。原來霍母早知調(diào)換嬰孩的陰謀,卻至死沒能說破。
馮蕾蕾的報復卷土重來。公社糧倉驚現(xiàn)反動標語,石灰刷的"打倒"二字旁,赫然擺著霍母的烈士日記本——封皮上的血跡已褐如陳年茶漬。
"這是栽贓!"葉文真攥著撕破的紙頁發(fā)抖。泛黃的1949年3月15日記載:【今接明山遺書,方知馮家換嬰之計,然形勢所迫......】后半截被生生撕去。
批斗會上,馮蕾蕾撫著胸前的烈士遺屬徽章啜泣:"霍伯母若在世,定要揭穿這冒牌貨......"
霍東磊突然踹開祠堂大門。他抖開卷泛黃的結(jié)婚證——霍父與葉母的合影赫然在目,簽發(fā)日期是1950年立春。滿場嘩然中,他舉起母親臨終前攥著的銀鎖:"我娘咽氣前,攥著這把本該屬于文真的鎖!"
月光漫過曬谷場時,葉文真在草垛后發(fā)現(xiàn)霍東磊。他正對著半瓶紅星二鍋頭自言自語:"娘總說,等文真回城就給我們縫婚被......"酒瓶忽被奪走,葉文真仰頭灌下辛辣,嗆出的淚沖淡了野菊胎記上的煤灰。
"那年你追囚車摔進冰窟窿......"她忽然開口,"葉姨用銀鎖換了赤腳醫(yī)生的退燒針。"
霍東磊的瞳孔在夜色中收縮。他終于明白,為何母親彌留時總盯著他的軍裝扣——那上面染著葉文真高燒時的血漬,是跨越十年的信物。
馮蕾蕾在黎明時分被押走。她掙扎時扯斷的珍珠項鏈里,滾出張1951年的產(chǎn)房記錄——霍母的簽名旁,馮父的指印如蛆蟲般盤踞在"調(diào)換嬰兒"的備注欄。
葉文真在整理霍母遺物時,發(fā)現(xiàn)個鐵皮糖盒。褪色的高粱飴下壓著未寄出的信:【文真吾女,見字如晤。今以死諫,揭馮家陰謀......】落款日期正是地震前夜。
暴雨傾盆的黃昏,霍東磊在母親墳前燒了那封信?;鹕嗵蝮滦偶垥r,他忽然說起童年往事:"娘總在清明蒸野菊糕,說等找到葉家妹子......"
葉文真將新采的野菊撒在墳頭。花蕊間藏著從糖盒找到的銀鎖鑰匙,輕輕一轉(zhuǎn),鎖芯彈出張泛黃的照片——滿月宴上,霍母抱著兩個襁褓,笑得比懷里的野菊還燦爛。
慶功宴擺了三天三夜。老支書醉醺醺地拉著葉文真跳忠字舞,霍東磊在灶臺邊熬醒酒湯。馮蕾蕾的猩紅圍巾被剪成抹布,擦干了當年葉母摔碎的藥罐殘片。
夜半,葉文真在知青點門廊發(fā)現(xiàn)個藍布包裹。里頭是霍母沒做完的婚被,鴛鴦戲水的綢面上,野菊花瓣拼成的"囍"字浸著洗不凈的血痕——那是地震夜為護她留下的。
"娘早把你當兒媳......"霍東磊將頂針套上她無名指。月光漫過曬谷場時,遠處的盤山道上,馮蕾蕾的吉普車正駛向勞改農(nóng)場,車轍印碾碎了最后一縷虛妄的猩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