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與汽油

浴室的水汽還未散盡，林夕踩著濕漉漉的拖鞋走出主臥時，被客廳的景象釘在原地。

程野正單膝跪在貓爬架旁，工裝褲膝蓋處洇著深色水痕。他左手舉著激光筆，紅光點在墻面上畫著不規(guī)則的圓圈，右手卻飛快地在平板電腦上勾選著什么。

三只毛色各異的流浪貓追著光點上下?lián)潋v，其中那只橘白相間的三花貓后腿一蹬，精準踩翻了茶幾上的馬克杯。

"小心！"林夕下意識往前沖了兩步。

程野頭也不抬地伸手接住下墜的杯子，殘余的褐色液體在半空劃出弧線，穩(wěn)穩(wěn)落回杯口。

"第七次實驗失敗。"他對著平板嘆氣，"果然英短比貍花貓更適合當咖啡品鑒師。"

林夕這才注意到中島臺上擺著六個小碟，分別標注著"美式""拿鐵""摩卡"的字樣。

三花貓正把爪子探進"焦糖瑪奇朵"的碟子，粉紅肉墊沾滿奶泡。

"你拿貓試咖啡？"

她抱起胳膊，賽車服袖口的碳纖維裝飾硌在皮膚上。

"糾正一下，是測試智能喂食器的味覺識別系統(tǒng)。"

程野舉起平板，屏幕上的曲線圖隨著貓咪舔舐動作起伏

"順便驗證《寵物行為心理學》第四章的理論——當人類試圖用自身邏輯理解動物時......"

"會顯得特別愚蠢。"

林夕截斷他的話，赤腳踩過微涼的大理石地面。

烘干架上的浴巾帶著陽光暴曬后的溫度，裹住濕發(fā)時蒸起淡淡的雪松香，和記憶里賽車服防火材料的焦糊味截然不同。

程野的視線在她泛紅的腳踝停留半秒，從工具包抽出測溫槍對準中央空調出風口

"建議穿上襪子，地表溫度19.3度，而你的體表溫度......"

"不需要家政機器人報時。"

林夕抓起沙發(fā)上的針織外套，金屬獎杯從沙發(fā)底露出一角。她迅速用腳尖把它推回去，布料摩擦聲卻驚動了窩在掃地機器人上的虎斑貓。

藍光機器突然啟動，馱著炸毛的貓咪橫沖直撞。

程野一個箭步擋住它的去路，工裝褲口袋里的螺絲刀叮當作響

"修改下程序就好，上次它把杜賓犬的磨牙棒認成......"

"讓開。"

林夕徑直走向冰箱，冷藏室的冷光映出她緊繃的下頜線。

排列整齊的料理盒貼著便簽

"低脂雞胸肉沙拉-396大卡""西蘭花蝦仁蒸蛋-427大卡"，最角落的玻璃罐里，薄荷葉在氣泡水里舒展如綠翡翠。

她捏著罐子的手指微微發(fā)抖。

兩年前墨爾本賽道的維修區(qū)里，贊助商遞來的功能飲料也是這種剔透的綠色。

當時程野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冰鎮(zhèn)薄荷水，解壓效果比酒精好三十七倍。"

林夕猛地轉身，男生正在給掃地機器人更換滾刷

這個角度讓她想起賽車過彎時后視鏡里飛速倒退的彎道標識。

"你怎么知道我的口味？"玻璃罐磕在大理石臺面發(fā)出脆響。

程野舉起手機晃了晃，鎖屏照片赫然是林夕十九歲奪冠時的采訪視頻截圖

她咬著薄荷味棒棒糖，把香檳潑向觀眾席。

"大數據推送。"

他低頭繼續(xù)擺弄滾刷，"不過你父親應該沒說過，這棟樓的智能家居系統(tǒng)會同步住戶的生理數據。"

林夕擰瓶蓋的動作頓住。

"建議停止回憶車隊賬戶凍結畫面。"

程野的聲音混著螺絲刀擰動的輕響，"皮質醇水平正在超標。"

薄荷氣泡在舌尖炸開時，林夕瞥見男生挽起的袖口下，有道淡粉色疤痕蜿蜒沒入肘關節(jié)。

像是被高溫金屬燙傷的形狀，又像賽車方向盤在劇烈撞擊后留下的擦痕。

夜色漸深，黃浦江的霓虹透過落地窗將兩人的影子投在貓爬架上。

程野蹲在地上調試智能項圈，后腰處的工裝褲被貓爪勾出細小的線頭。

林夕縮在沙發(fā)角落翻看車隊群聊，最后一條消息停留在三十小時前機械師老吳的告別表情包。

"要不要試試？"

程野突然舉起項圈，"最新款寵物情緒監(jiān)測儀，測試階段免費體驗。"

三花貓趁機竄上林夕膝蓋，項圈藍光掃過她手腕內側的舊傷疤。

"錯誤識別。"機械女聲冷冰冰地報數，"檢測到憤怒值85%，悲傷值63%，孤獨值......"

林夕揪住項圈扔回程野懷里，貓咪受驚跳開時打翻了她的手機。

屏幕亮起的瞬間，兩人同時看到鎖屏照片——林夕戴著碳纖維頭盔靠在紅色賽車上，擋風玻璃倒映著空蕩蕩的維修區(qū)。

程野撿起手機的動作比接馬克杯時慢了0.5秒。

他的指甲修剪得過分整齊，指腹有長期握工具形成的老繭。

"其實我修過賽車。"他突然說，"在慕尼黑工大交換時，給大學生方程式車隊當技術顧問。"

夜風掀起窗簾，江面游輪的探照燈掃過程野低垂的睫毛。

林夕聞到了熟悉的合成潤滑油味道，混著他身上若有若無的松木香。"后來呢？"

"后來發(fā)現家政行業(yè)的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患者，比賽車手更需要情緒監(jiān)測儀。"

他笑著按下項圈開關，三花貓項圈的藍光變成溫暖的橙黃，"晚安，雇主小姐。"

主臥門關上的剎那，林夕聽見客廳傳來細微的鍵盤敲擊聲。

程野的筆記本電腦屏幕在黑暗中泛著冷光，某個賽車論壇的頁面一閃而過。

她把自己埋進羽絨被時，發(fā)現枕邊擺著盒未拆封的薄荷味蒸汽眼罩。

包裝紙右下角印著極小的一行字：適用于長期佩戴頭盔導致的眼部浮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