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參橫時,山霧在林間織出青灰色的紗帳。
溫芷蘭握著李逸塵從獵戶手里換來的羊皮地圖,望著半山腰飛檐翹角處凝固的晨光,幾片褪色的經(jīng)幡正卷著朝霞飄搖。
"這伽藍(lán)寺的藥師殿供奉著前朝秘藥。"她摩挲腰間青銅燈新刻的星圖紋路,三日前在渡口截獲的密信里,"蝶夢散"三個字正烙在此處。
李逸塵突然將劍鞘橫在她膝前,驚起石階縫里沉睡的藍(lán)尾蝶。
沾著露水的青苔上,歪斜的腳印竟比尋常男子足印小半寸,深淺不一的壓痕里混著細(xì)碎金箔——分明是南疆蠱師慣用的追魂砂。
推開斑駁的寺門剎那,溫芷蘭的洞察之眸驟然刺痛。
本該晨鐘回蕩的庭院里,香爐余溫尚在,案上《楞嚴(yán)經(jīng)》翻到"是故阿難隨汝心中"便戛然而止,朱砂筆滾落在"汝"字最后一捺,凝成血滴狀的墨漬。
"當(dāng)心!"
李逸塵的警告與破風(fēng)聲同時抵達(dá)。
十八道黑影從韋馱像后閃出,玄鐵面具上鐫刻的曼陀羅紋路令溫芷蘭呼吸一滯——正是三年前滅門溫家的殺手圖騰。
她反手?jǐn)S出銀梭擊落三支淬毒袖箭,金屬相撞的火星照亮對方衣擺暗繡的七星連珠。
"西南角三人使的是峨眉纏絲手。"溫芷蘭背抵著李逸塵震顫的劍脊,第四次發(fā)動洞察之眸。
殺手們看似雜亂的走位在她眼中化作棋局,那些佯攻的虛招里藏著三處陰毒的合圍陣眼。
李逸塵的劍氣突然凝成霜色,挽出的劍花精準(zhǔn)刺向陣眼。
當(dāng)先的黑衣人踉蹌后退,露出脖頸處新鮮的血痂——這分明是半月前被溫芷蘭銀梭所傷的痕跡。
她心下一凜,這些殺手竟對他們的招式了如指掌。
纏斗至第七個回合,檐角銅鈴無風(fēng)自動。
殺手們倏然后撤重組陣型,西北方三人袖中彈出淬毒銀鏈,東南角兩人擲出雷火彈殘片改造的暗器,正前方首領(lǐng)的判官筆直取李逸塵璇璣穴,三路殺招竟封死所有退路。
溫芷蘭的鬢發(fā)已被冷汗浸透,預(yù)知碎片在此刻不受控地閃現(xiàn):李逸塵左臂將出現(xiàn)三寸劍傷,而自己會因強(qiáng)行發(fā)動第五次洞察之眸暈厥。
她望著越來越近的銀鏈,突然撤去護(hù)住心脈的內(nèi)力,任由袖口被利刃劃破。
"芷蘭!"李逸塵的驚呼裹著劍氣暴漲的嗡鳴。
在所有人撲向看似重傷的少女瞬間,溫芷蘭對著青石地磚上的晨露勾起嘴角——那里面倒映著李逸塵凌空躍起的身影,他劍尖凝聚的寒光正化作千山暮雪......李逸塵的劍鋒在晨霧中劃出冰裂紋般的寒光,青石板上凝結(jié)的露珠突然浮空而起,化作萬千冰晶懸在殺手腕間要穴。
溫芷蘭望著他翻飛的雪色衣袂,突然想起昨夜這人還在溪邊笨拙地給她烤焦的野山菌——此刻劍鋒與月光相撞迸出的星火,卻比那簇篝火要熾烈百倍。
"破!"
隨著清喝炸開,懸停的冰晶突然爆成蛛網(wǎng)狀的劍氣。
七個殺手應(yīng)聲撞在斑駁的寺墻上,玄鐵面具裂成兩半,露出頸后相同的蝎形刺青。
溫芷蘭的銀梭順勢釘住最后逃竄的黑影,卻在觸及對方后心的剎那被彈開——那人衣襟里露出半截鎏金令牌,云雷紋正中央的朱雀圖騰讓她瞳孔驟縮。
"是朱雀堂......"
話音未落,濃烈的硫磺味混著腐草氣息撲面而來。
最后三個殺手突然甩出烏鐵筒,爆開的紫霧瞬間腐蝕了檐角銅鈴。
溫芷蘭的洞察之眸自動觸發(fā),視線穿透毒霧時,瞥見鐵筒內(nèi)壁殘留的赤色粉末——三日前在江南霹靂堂見過的火云砂,怎會出現(xiàn)在南疆蠱師的毒器里?
李逸塵的劍風(fēng)掃開毒霧,玉色面容已泛起不正常的潮紅。
溫芷蘭咬破舌尖強(qiáng)提精神,那些被劍氣削落的毒粉正粘在青苔上,烙出與密信暗紋相同的六芒星圖案。
她突然拽住李逸塵的束腰玉帶旋身躍起,借著殺手們合圍的掌風(fēng)飄向山門。
"西南三十步,斷碑后有暗道!"
沾著晨露的銀梭釘進(jìn)石縫,機(jī)關(guān)轉(zhuǎn)動的轟鳴驚飛滿山宿鳥。
溫芷蘭在墜入黑暗前最后回頭,正看見領(lǐng)頭殺手扒開同伴尸體,瘋狂摳挖那人頸后刺青——被劍氣掀開的皮膚下,竟露出半張完好的人皮面具。
潮濕的暗道里,李逸塵的體溫隔著浸透冷汗的中衣傳來。
溫芷蘭數(shù)著他紊亂的脈搏,眼前不受控地閃過預(yù)知碎片:七日后的雨夜,同樣的六芒星圖案會出現(xiàn)在柳如煙送來的密匣夾層。
而此刻懷中人腰間玉玨,正映著暗道微光忽明忽暗,像極了他們初遇那夜,秦淮河上被風(fēng)揉碎的漁火。
"芷蘭。"李逸塵突然扣住她數(shù)脈搏的手指,染血的袖口掃過她鼻尖,"你方才故意撤去護(hù)體真氣時,可曾想過......"
石壁傳來的震動打斷未盡之言,追兵的腳步聲混著毒液腐蝕巖石的滋滋聲。
溫芷蘭摸出最后三枚銀梭,在墻上刮出星圖標(biāo)記,轉(zhuǎn)頭望進(jìn)他映著磷火的眼眸:"想過你若接不住我這招,就去閻王殿揪著孟婆學(xué)熬醒酒湯。"
李逸塵低笑震落頭頂蛛網(wǎng),劍氣卻比笑聲更快劈開前方石壁。
天光泄入的剎那,溫芷蘭瞥見他染血的指尖在朝陽里透明如琥珀——就像三年前那個雪夜,少年隔著滿院尸體遞來的那盞熱茶,蒸騰的熱氣后也是這般剔透的指尖。
他們跌進(jìn)山澗時,追兵的聲音已被瀑布轟鳴淹沒。
溫芷蘭浸在刺骨的溪水里,望著順流而下的金箔追魂砂突然笑出聲。
這些本該指引殺手的毒砂,此刻正閃爍著漂向山腳的官道——那里停著的青布馬車簾角,隱約繡著江南霹靂堂的火焰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