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需要一位皇后?!?/p>
凌霄的聲音,如玉石相擊,冰冷而清晰。
“既能真正懾服后宮,亦能在前朝需要時(shí),有所臂助?!?/p>
姜寧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
到底還是如此。
他果然還是那個(gè)他,從未變過。
所謂的冊封大典,原來只是一場昭告天下的交易。
所謂的無上恩寵,不過是他手中一枚可以隨時(shí)棄用的籌碼。
世人所艷羨的帝后情深,琴瑟和鳴,終究只是演給這天下人看的一場盛大戲目。
她若要坐穩(wěn)這后位,便需要付出相應(yīng)的代價(jià)。
這一點(diǎn),她早有預(yù)料,只是此刻被他如此直白地點(diǎn)破,心頭仍舊泛起一絲難言的寒意。
“陛下希望臣妾做什么?”
她斂去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緒,聲音平靜得聽不出任何波瀾,徑直問道。
凌霄放下了手中那枚溫潤的羊脂白玉如意。
玉如意觸碰紫檀木桌面,發(fā)出一聲輕微的悶響。
他一步步走近她,停在咫尺之外。
那雙深邃的眼眸,沉沉地注視著她,帶著審視,也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壓。
“朕希望你,”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帝王獨(dú)有的壓迫感,“識(shí)時(shí)務(wù)些?!?/p>
“莫要讓朕失望。”
這五個(gè)字,輕飄飄的,卻又重如千鈞。
失望的后果,他無需言明,那未盡之語中蘊(yùn)含的森然警告,已是沉甸甸地壓在了姜寧的心頭。
殿內(nèi),再次恢復(fù)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唯有案幾上那對巨大的龍鳳喜燭,燭火偶爾爆裂,發(fā)出“噼啪”的輕微聲響,更襯得這坤寧宮主殿空曠而冰冷。
一絲難以察覺的倦意,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掠過姜寧的心頭。
但僅僅是一瞬,便被她強(qiáng)行壓下,消散無蹤。
前有虎視眈眈、各懷鬼胎的朝臣。
后有心思莫測、深不可測的太后。
如今,身邊更伴著這位喜怒無常、意圖難辨的帝王。
這條皇后之路,果然每一步都布滿了尖銳的荊棘。
但她并非毫無準(zhǔn)備,也絕不會(huì)束手待斃。
凌霄方才那番話,既是毫不留情的警告,又何嘗不是一種變相的“授權(quán)”?
他需要她這把刀。
一把足夠鋒利,也足夠聽話的刀。
去替他斬?cái)嗄切┍P踞于后宮,乃至延伸至前朝,所有礙他眼的藤蔓。
疲憊無用。
怨懟更無用。
她必須盡快厘清眼前的局勢,找出這亂局之中,屬于她的破局關(guān)鍵。
原以為冊封大典之后,至少能換來片刻的喘息與安寧。
現(xiàn)在看來,那不過是她一廂情愿的天真罷了。
“時(shí)辰不早了?!?/p>
凌霄的聲音再度響起,打破了這片刻的沉寂。
他的語氣依舊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
“安置吧。”
他轉(zhuǎn)過身,沒有再看她一眼,徑自走向內(nèi)殿。
那明黃色的龍袍衣擺劃過光潔如鏡的金磚地面,步履間,沒有半分新婚燕爾該有的溫存,亦無絲毫對新后的留戀。
只有帝王慣有的疏離與冷漠。
姜寧佇立在原地,一動(dòng)不動(dòng)。
她平靜地目送著他那高大而冷硬的背影,逐漸隱沒于內(nèi)殿層層疊疊的珠簾之后。
殿內(nèi),那對燃燒了半宿的大紅喜燭依舊兀自明亮。
滾燙的燭淚緩緩滑落,凝固在燭臺(tái)邊緣,如同無聲的嘆息。
映照著這滿室的空寂、華貴,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冰冷。
這,便是她的新婚之夜。
沒有半分期盼中的柔情蜜意,沒有絲毫溫情脈脈的繾綣。
唯有冰冷刺骨的交易,與不容置疑的警告。
她緩緩移步至妝臺(tái)前。
菱花銅鏡中,清晰地映出她身著繁復(fù)翟衣的沉靜身影。
皇后。
這兩個(gè)字,曾是多少深宮女子夢寐以求的無上尊榮。
此刻于她,卻只意味著沉甸甸的責(zé)任,與一副無形的、一旦戴上便再也無法輕易卸下的枷鎖。
她抬起手,修長的指尖輕輕觸碰胸前衣襟上,那用金線一針一線精心繡成的展翅鳳凰紋樣。
觸手生涼,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路,是她自己選的。
那么,縱然前方刀山火海,荊棘遍布,跪著,她也要一步一步,堅(jiān)定地走完。
不多時(shí),宮人斂聲屏氣地走了進(jìn)來。
她們動(dòng)作輕柔而迅速,伺候著她卸下那頂沉重華麗的九龍四鳳冠,褪去那身繁瑣厚重的皇后禮服。
姜寧闔上雙目,任由她們?yōu)樽约盒秺y更衣。
思緒,卻在腦海中飛速運(yùn)轉(zhuǎn),無法平靜。
凌霄離去前那句“莫要讓朕失望”,如同一根細(xì)密的針,一下又一下,反復(fù)刺著她的心。
提醒著她此刻的處境,以及未來的艱難。
她不會(huì)讓他失望的。
為了活下去。
為了能在這深宮之中,真正掌握自己的命運(yùn)。
她必須比他更清醒,更有耐心,也更有手段。
當(dāng)卸下皇后那身沉重的身份象征,換上一身輕便柔軟的素色寢衣。
那份一直壓在肩頭的千鈞重量,似乎也隨之減輕了些許。
心頭的紛亂思緒,卻在這一刻變得愈發(fā)清明。
姜寧揮退了所有伺候的宮人。
偌大的寢殿之內(nèi),只余下案幾上搖曳的燭火,以及她自己。
她走到床榻邊,指尖無意識(shí)地拂過那明黃色的錦被與帳幔。
上面用金線繡著的五爪金龍,在燭光下張牙舞爪,閃爍著冰冷的光澤。
那是獨(dú)屬于帝王的顏色與威嚴(yán),觸手亦是一片冰冷刺骨。
她并未在此過多停留,轉(zhuǎn)而走向窗邊。
輕輕推開一扇雕花木窗。
夜風(fēng),帶著宮墻之外隱約傳來的更漏聲,以及深夜草木特有的微涼氣息,悄然潛入殿內(nèi)。
吹散了些許因白日里那場繁瑣禮儀和緊繃心神帶來的混沌與疲憊。
她凝望著宮外那片沉沉的夜色。
目光仿佛要穿透這重重巍峨的宮墻,穿透這無邊無際的黑暗,望向那未知的、充滿變數(shù)的將來。
那里,或許隱藏著她真正渴求的東西。
但也可能,是更深、更危險(xiǎn)、足以將人吞噬的漩渦。
遠(yuǎn)處,隱隱傳來三更的梆子聲,一下,又一下,在寂靜的夜空中回蕩。
夜,已深沉。
這場驚動(dòng)天下、耗盡無數(shù)人心力的冊封大典,終于是落下了帷幕。
而她與凌霄之間,那場無聲的、真正的較量與博弈,才剛剛拉開序幕。
姜寧收回投向遠(yuǎn)方的目光,眼底一片清明與堅(jiān)定。
她輕輕地,合上了窗欞。
將那深夜的寒氣,也一并隔絕在了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