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太平軍分兵攻打鎮(zhèn)江、揚(yáng)州。揚(yáng)州暫且不表，此處單說鎮(zhèn)江之役。

戰(zhàn)船迅速列陣江心。羅大綱立在船首，將水師分為三路——

左翼：吳如孝率艨艟二十，佯攻北固山炮臺

右翼：蘇三娘領(lǐng)女營死士，暗渡金山寺淺灘

中軍：羅大綱自統(tǒng)主力，直撲西門水關(guān)

何永志持劍立于羅大綱身側(cè)，忽聽身后陸蕓輕呼：“小心！”

一支冷箭破空而來，他反手格擋，箭簇擦著羅大綱鐵甲劃過。

“好小子！”羅大綱大笑，“好俊的功夫！”

炮火一連持續(xù)了兩日，第三日寅時末，天色未明，鎮(zhèn)江城頭仍浸在濃墨般的夜色中，唯有幾盞昏黃的燈籠在風(fēng)中搖曳，映出守軍疲憊的臉。忽然——

“轟！??！”

一聲震天巨響，水門處的城墻在火光中崩塌，碎石飛濺，煙塵沖天而起。

“姐妹們，隨我殺妖！”蘇三娘一襲紅巾勁裝，手持雙刀，如一道赤色閃電從硝煙中躍出，身后五百女營精銳呼嘯而上，刀光映著未熄的火星，直撲城樓。清兵尚在夢中驚醒，便見寒光已至喉間！

辰時初，東方微白，城頭已插滿黃旗。蘇三娘一腳踏碎“鎮(zhèn)江府”匾額，刀尖挑著清軍參將的頭顱，正欲斬下，突然背后有敵軍襲來。

“嗖！”

飛鏢劃破長空，直射來襲的這位清兵咽喉，彪尾紅繩仍在風(fēng)中搖曳——這是蘇三娘的飛鏢，她背后好似有眼睛一般！

與此同時，西門處戰(zhàn)鼓如雷。羅大綱親率三萬大軍，以呂公車撞開包鐵城門，鐵騎洪流般涌入長街。清軍副都統(tǒng)文藝率親兵死守都統(tǒng)衙門，卻被一桿長槍穿胸而過，槍頭紅纓沾滿鮮血。只見槍尾那頭，何永志巍然而立，右手持槍尾，握劍的左手仍左砍右削，一面砍殺清兵，一面擋飛來箭。

何永志雖未習(xí)槍法，但他武功已臻化境，對各式兵器的使用乃是一竅通百竅通，奪過敵人的長槍直接使將起來，槍出如龍，一息之間已搠翻數(shù)人。方才這一槍力灌槍尖，眨眼間便送走了清軍都統(tǒng)文藝。

午刻，日正當(dāng)空。最后一隊(duì)清兵在城隍廟前跪地求饒，太平軍浩浩蕩蕩進(jìn)入鎮(zhèn)江府，鎮(zhèn)江四門遍插太平軍旗，鎮(zhèn)江知府豫立早不知逃往何處去了。

當(dāng)時有詩贊約：“綠旗黃袍女元戎，珠帽無龍結(jié)束工。 八百女兵都赤腳，蠻衿扎褲走如風(fēng)！”

羅大綱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污，對正在包扎傷口的蘇三娘道：“三娘的飛鏢還是一如既往的百發(fā)百中，手上雙刀更是精妙絕倫，先登城墻，如入無人之境！”

“不如你‘?dāng)嘤皠ΑL(fēng)！”蘇三娘利索地系緊繃帶，“方才好幾個清妖中的江湖好手突破炮火的封鎖，搶至你面前了，被你一劍封喉，殺三擒一了，連你的衣角也不曾碰得！”

兩人相視大笑，不遠(yuǎn)處剛給傷兵上好藥的陸蕓正用手肘蹭了蹭何永志，笑道：“永志哥，你看他們?！敝噶酥柑K三娘和羅大綱二人，“你覺得他們二人怎樣？”

何永志順著陸蕓所指望去——

羅大綱正仰頭灌著剛灌的江水——軍中不許飲酒，水流順著胡須滴在鎧甲上，蘇三娘嫌棄地甩了塊帕子過去，卻在他接住的瞬間突然抽刀，“唰”地?cái)芈湟恢某菢前堤幧鋪淼睦浼?

“像刀和鞘?！焙斡乐窘舆^陸蕓手中的藥箱，“分開時各斬荊棘，合在一處...”

“——便是太平。”陸蕓接話，兩人相視一笑。

遠(yuǎn)處傳來了孩童新編的歌謠：“斷影劍，快如風(fēng)，雙刀女將賽蛟龍！”

羅大綱聞言，假裝嗔怒道：“怎么不提老子的炮隊(duì)？”

蘇三娘白了他一眼：“你別嚇壞了小朋友！”她拿起一塊糯米糕塞進(jìn)孩童的嘴里，“小鬼精靈，再編一段‘紅衣破城’的?！?/p>

“飛鏢出，炮聲吼，圣兵來了妖遁走?！?/p>

孩童的歌聲漸遠(yuǎn)，羅大綱摸著胡子茬佯裝嘆氣：“得，老子大炮轟沉十艘清妖戰(zhàn)船，倒不如三娘一把飛鏢威風(fēng)?！?

蘇三娘刀鞘輕敲他膝蓋：“誰讓你總板著張臉？”她忽然指向何永志，“不信你問永志，這張臉，小朋友怕不怕？”

何永志正給陸蕓剝橘子，聞言笑道：“我又不是小朋友，九歲的時候見過羅大叔一次，早不記得長什么樣了，再一次認(rèn)識他，我都十七了。我去幫你問問小七，童子軍里有更小的?！?/p>

何永志將剝好的橘子塞給陸蕓，轉(zhuǎn)頭朝校場方向喊道：“小七！帶幾個娃娃兵過來！”

不過片刻，少年拖著四五個總角孩童跑來，童子軍的紅頭巾歪歪斜斜系在脖子上。羅大綱下意識挺直腰板，卻見孩子們齊刷刷躲到蘇三娘身后。

“羅...羅將軍..."小七結(jié)結(jié)巴巴地敬禮，“您找我們？”

蘇三娘忍笑捅了捅羅大綱的后腰。這位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悍將此刻竟手足無措，最終從懷里摸出把芝麻糖：“老子...我請你們吃糖?！?/p>

最膽大的孩童接過糖塊，突然脆生生道：“羅將軍像廟里的門神！”又指蘇三娘，“蘇將軍是畫上的紅衣菩薩！”

眾人愣怔片刻，突然爆發(fā)出大笑。羅大綱揉著那孩子的腦袋笑罵：“小兔崽子！門神、菩薩？這都什么渾話！可別再說了，小心叫東王聽見！”

笑聲戛然而止。

羅大綱的手還懸在孩子發(fā)頂，蘇三娘的刀鞘卻已“咔”地抵住地面。何永志瞥見陸蕓突然攥緊的衣角——東王楊秀清最惡神佛之說，上月才以“妄談菩薩”為由杖斃了兩個兩廣老兄弟。

那孩子嚇得糖塊掉地，小七一把將他拽到身后。

“門神...”羅大綱突然哈哈大笑，聲如洪鐘，“老子這模樣，可不就是專斬清妖的活門神！”他靴尖碾碎落地的糖塊，“至于菩薩？”刀光一閃，蘇三娘腰間的飛鏢已釘在十步外的殘旗上，“會殺人的菩薩，咱們太平天國獨(dú)一份！”

炊事營的老兵適時敲響鐵鍋：”開飯！今日有鎮(zhèn)江醋魚！”

人群如蒙大赦般散去。何永志彎腰撿起那枚沾土的芝麻糖，悄悄塞回孩子手心，低聲道：“來，拿著，菩薩、門神什么的話，今后可不要說了?！?/p>

夜色沉沉，江風(fēng)微涼。

蘇三娘找到陸蕓與何永志，面帶歉意道：“前幾日在天京時，本想請?zhí)焱鯙槟銈冎骰椋娔沁呉?guī)矩森嚴(yán)，終究沒敢開口，實(shí)在對不住?！?/p>

陸蕓聞言臉頰微紅，別過臉去。何永志握了握她的手，坦然道：“蘇姐姐不必介懷。我與蕓兒早已心意相通，不在乎這一時半刻的儀式。待他日光復(fù)漢家山河，我定要回廣州重振云武堂，完成父親的遺志。再開間茶館，讓蕓兒......”

他說到此處頓了頓，望著陸蕓，眼中盡是溫柔：“讓蕓兒能像爺爺當(dāng)年那樣，安安穩(wěn)穩(wěn)地煮茶待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