蕪湖城外三里,蘆葦蕩中。
何永志的快船剛靠岸,暗處便傳來一聲暴喝:“什么人!”
十余名清軍巡邏兵從葦叢中沖出,火把照亮了他們腰間的雁翎刀。為首的哨長瞇起眼,待看清船上太平軍的裝束,頓時獰笑:“長毛殘黨!找死——”
話音未落,何永志袖中三枚飛鏢已然出手——
“嗖!嗖!嗖!”
鏢如流星,精準(zhǔn)貫穿三名清軍喉骨。紅綢尚在夜風(fēng)中飄蕩,何永志已縱身掠出,斷劍錚然出鞘——
劍頭微微顫動,正是落梅劍法的第一式——梅影初綻,劍光乍現(xiàn),如寒梅初放,五名清軍只覺喉間一涼,鮮血已如紅梅點點濺落。那斷劍雖無尖,但刃口寒芒吞吐,竟比完劍更利三分!
陸蕓身形如燕,輕點船板躍入戰(zhàn)團。三個清兵舉刀劈來,她纖腰一折,刀鋒貼面而過,同時素手翻飛——
“噗!噗!”
兩枚柳葉鏢精準(zhǔn)釘入清兵眼窩。最后一個清軍嚇得倒退,卻被她旋身一記掃堂腿絆倒,匕首順勢抹過咽喉。
“結(jié)陣!”何永志斷劍斜指。
三十太平軍立刻組成三角鋒矢陣,火銃齊射,瞬間轟開外圍防線。清軍尸骸倒伏間,何永志劍勢再變——
落梅劍法第九式,月照梅林使將出來,
劍光如月華傾瀉,竟同時映出七道劍影,每一劍都精準(zhǔn)點中飄落的火把灰燼。周遭清軍喉間頓時綻開血痕,如雪地落梅般頹然倒地。
須臾間,數(shù)十名清兵已被何永志他們殺盡,太平軍無一傷亡!
夜風(fēng)卷著硝煙掠過蘆葦,將飄落的灰燼吹成一場黑色的雪。何永志甩落劍上血珠,想起那顆墜落的血星,與蕪湖沖天的火光,在他腦海中重疊成不祥的預(yù)兆……
“全軍急速前進!”他聲音嘶啞得可怕,“支援大帥!”
丑時初刻,蕪湖江面濃霧彌漫,火光與血色交織,將戰(zhàn)場映照得如同煉獄。
羅大綱手中寶劍寒光閃爍,劍招凌厲無匹。左砍右削間,又是三名清兵咽喉濺血;上挑下刺時,再有兩名把總心口綻紅。蘇三娘雙刀翻飛如蝶,刀光過處,清兵如割麥般倒下。
“三娘!”羅大綱殺得興起,揚聲喊道,“你殺了多少?”
蘇三娘反手一刀劈開面前敵兵,揚聲道:“記不清了,約莫一百八十有余?!痹捯粑绰洌质侨讹w鏢出手,遠處三名弓箭手應(yīng)聲栽倒。
“那我可比你多些,”羅大綱大笑,劍鋒一轉(zhuǎn),“少說也有一百九十之?dāng)?shù)!”說著身影一閃,長劍劃過,瞬間又結(jié)果三名敵兵。
“凈會吹噓!”蘇三娘嗔道,手中雙刀不停,“你劍再快,能快過我的飛鏢?我看你至多一百八十!”
“既如此,我再多殺幾個與你瞧瞧!”羅大綱豪氣頓生,寶劍雖已卷刃,卻仍威勢不減。這一劍下去,三名清兵頓時開膛破肚,死狀慘烈。
“好!看我的!”蘇三娘不甘示弱,雙刀交錯斬出,同樣三名敵兵應(yīng)聲倒地。她的雙刀也已卷刃,卻絲毫不減鋒芒。
獨眼老兵雖只剩獨目,卻將戰(zhàn)局盡收眼底。見火攻隊已得手,立即變換陣型。銃手隊以三段連射壓制反撲之?dāng)?,刀牌隊則從其側(cè)翼突襲,將殘敵盡數(shù)趕入預(yù)設(shè)的包圍圈。這番運籌帷幄,竟以百余傷亡的代價,斃敵六百有余。
寅時將至,戰(zhàn)局漸明。太平軍雖大勝,卻已力竭:羅大綱寶劍卷刃,蘇三娘飛鏢耗盡,獨眼老兵身中三箭仍屹立陣前。幸存將士人人帶傷,血色浸透戰(zhàn)袍。羅大綱沙啞著嗓子下令:“撤!”
就在回師之際,夜空中忽聞尖嘯刺耳。“轟——!”一發(fā)炮彈破空而來,正中羅大綱所在的船樓。硝煙散盡,唯見那柄卷刃的寶劍斜插焦木,劍穗在腥風(fēng)中孤懸。蘇三娘凄厲的呼喊撕破夜空,她不顧一切沖向火海。而此刻,何永志的快船距戰(zhàn)場已不足一里......
“亞旺——!”
蘇三娘雙刀翻飛,刀光如雪,將攔路的清兵盡數(shù)劈倒。一個清軍把總舉槍瞄準(zhǔn),她頭也不回,反手一記飛鏢釘入其咽喉。走近時,見羅大綱斜倚斷桅,胸口大創(chuàng),血流不止。鮮血順著龜船外壁流入水中,同無數(shù)個戰(zhàn)死的太平軍的鮮血一起,染紅了長江。
“三...娘...”羅大綱每說一個字,嘴角就溢出一股鮮血,“別...聲張...”
蘇三娘一把將他摟住,淚水砸在他染血的戰(zhàn)袍上。她單手揮刀,又將兩名撲來的清兵砍翻。羅大綱的幾個親兵迅速圍成防線,刀光劍影間,硬是殺出一條血路。
“抬大帥進艙!”獨眼老兵嘶吼著,腹部的箭傷汩汩冒血。
昏暗的船艙里,蘇三娘顫抖著撕開羅大綱的衣甲。炮彈碎片深深嵌在胸膛,傷口猙獰如血盆大口。
“別...白費力氣...”羅大綱握住她的手,掌心冰涼,“聽我說...”
“你閉嘴!”蘇三娘哽咽著用牙撕開繃帶,“當(dāng)年在潯江,你說過要帶我看看太平天下...”
羅大綱突然劇烈咳嗽,鮮血噴在蘇三娘衣襟上。他望著艙頂,仿佛透過木板看見了星空:“阿毅...”
蘇三娘滿眼淚水地說道:“阿毅已經(jīng)長大了,他一定會完成任務(wù)的!”
“我知道,他...他一直…很…很優(yōu)秀…只是我…”羅大綱眼神開始渙散,“告訴他...爹沒...” 話未說完,便即暈了過去。
艙外突然殺聲震天。何永志的吼聲穿透板壁:“大帥在哪?!”
親兵見是何永志,布滿血絲的眼睛頓時一亮,側(cè)身讓開艙門。何永志三步并作兩步?jīng)_進艙內(nèi),濃重的血腥味混著火藥焦臭撲面而來,熏得他眼眶發(fā)澀。
昏暗的油燈下,羅大綱仰躺在臨時拼湊的床板上,胸前纏著的繃帶早已被血浸透,暗紅的血漬在粗布上暈開,像一幅凋零的梅花圖。
醫(yī)官蹲在一旁,用燒紅的匕首烙著傷口止血,“呲呲”聲響夾雜著焦糊味彌漫著整個船艙,昏睡的羅大綱倒是一聲不吭,任由醫(yī)官隨意擺弄他的身體。
何永志快步走到床邊,半跪在一旁,緊緊握住羅大綱的手,觸到滿掌老繭——那是常年握劍磨出的硬繭,如今卻沾著洗不凈的血污。羅大綱似乎是感應(yīng)到何永志的到來,竟在此刻醒了過來。何永志看著羅大綱因失血過多的蒼白面龐,眼淚止不住地奪眶而出。這位與他亦師亦友,如兄如父的男人,如今竟重傷如此,氣息奄奄。
“羅大叔!”何永志悲號,“我來遲了……”
羅大綱眼皮顫動,緩緩睜開。那雙曾經(jīng)銳利如鷹的眼睛如今渾濁不堪,卻在看到何永志的瞬間亮起微弱的光。他嘴角微微上揚,似乎想說什么,卻猛地咳出一口鮮血,濺在何永志的戰(zhàn)袍上,像一朵刺目的紅梅。
“羅大叔,你別說話!”何永志轉(zhuǎn)頭朝艙外嘶吼,“蕓兒!快!”
陸蕓跌跌撞撞沖進船艙,藥箱在腰間哐當(dāng)作響。她跪倒在床榻前,手指剛搭上羅大綱的脈搏就劇烈一顫。
“怎么樣?”何永志急切地問,“你跟著師太學(xué)過西洋醫(yī)術(shù),一定有辦法......”
陸蕓的嘴唇顫抖著,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她輕輕掀開被血浸透的繃帶,露出猙獰的傷口——彈片撕裂了肺葉,斷骨刺穿皮肉,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沫。
“我......”她聲音哽咽,“中醫(yī)的止血散、西洋的金瘡藥都用上了,可這傷......”一滴淚砸在羅大綱手背上,“我只能盡力讓他多撐幾日......”
何永志如遭雷擊,拳頭狠狠砸向艙壁,木屑刺進皮肉卻渾然不覺。羅大綱卻輕輕搖頭,染血的手指費力地抬起,在何永志掌心寫了幾個字——
莫哭,守旗!
蘇三娘強忍眼中的淚水,盡管她的悲痛不比何永志輕,但她必須忍住。羅大綱已經(jīng)倒下了,現(xiàn)在還有二百多個兄弟,她不能倒下,她必須保留這點火種。她攙起何永志,安慰道:“永志,現(xiàn)在當(dāng)務(wù)之急是盡快撤離,但又不能讓清妖知道你羅大叔的情況?!?/p>
何永志點點頭,收起悲傷的情緒,神情變得無比堅毅。
艙外,殘破的太平旗在江風(fēng)中獵獵作響,像一曲悲壯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