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佛堂的檀香裹著鐵銹味，熏得韋小寶太陽穴突突直跳。他拎起那卷浸透血漬的《心經(jīng)》，忽見經(jīng)文字縫里滲出暗紅——竟是用指尖血寫成。當首字連成"景山古槐"時，門外青磚道恰傳來木屐聲，他慌得抓起供桌胭脂就往臉上撲。

"哪個宮的丫頭在此造次？"白發(fā)嬤嬤掀簾的剎那，韋小寶正把最后一點桃紅抹在唇上。老嬤嬤狐疑的目光掃過他松垮的宮女裙裝，忽地定在發(fā)間搖搖欲墜的銀簪。那簪頭雕著并蒂蓮，蓮心三點寒芒如星——分明與昨夜刺客袖箭的機括紋路一模一樣。"抓賊！"尖叫聲驚飛檐下麻雀。韋小寶提著裙擺奪門而出，繡鞋陷進雨后的青苔，差點摔個嘴啃泥。身后追兵刀劍相擊聲愈近，他慌不擇路撞進御花園，卻見明黃傘蓋迤邐而來，皇帝儀仗的流蘇在日頭下晃得人睜不開眼。

"這是排了新戲？《逃宮小嬌娥》？"康熙抬手止住侍衛(wèi)，目光掠過他暈染的胭脂，最終停在沾滿泥漿的繡鞋尖。年輕帝王肩頭龍紋在光線下泛起金鱗，襯得嘴角那抹笑愈發(fā)捉摸不定。韋小寶扯下歪斜的假發(fā)髻，露出底下汗?jié)竦念~發(fā)："皇上明鑒！奴才查案查到董鄂妃舊事，您瞧這..."他從袖中抖出人皮面具，不料帶出塊染血的帕子。昨夜替康熙擋箭時留下的傷口又滲出血珠，順著鎖骨滑進衣領?？滴跬孜⒖s，指尖已觸到他衣襟，卻在半空硬生生轉(zhuǎn)了個彎，改作拂去其肩頭落花："查案查到箭靶子底下，韋大人愈發(fā)驍勇了。"這話聽著像夸贊，可韋小寶分明看見皇帝喉結(jié)動了動，袖口金線隨著收攏的指節(jié)微微發(fā)顫。破空聲驟起。三支弩箭釘入韋小寶方才站立的磚縫，箭尾青穗被風扯得筆直——正是鰲拜舊部最愛的喪門箭。康熙攬住他急退三步，龍涎香混著體溫撲面而來。韋小寶后頸撞在皇帝胸前金絲蟒紋上，聽見心跳聲貼著脊骨傳來，竟比箭矢破空更震耳。

"明日便去浣衣局當值。"康熙松開他時，拇指蹭過其耳后未卸凈的胭脂。那抹桃紅染在帝王指尖，像雪地里落了瓣殘梅。韋小寶正要叫屈，忽見侍衛(wèi)押來個瘸腿太監(jiān)。那人左腕刀疤形如彎月，正是當年護送董鄂妃靈柩出宮的舊人。暮色漫過宮墻時，韋小寶捧著簇新的藕荷色宮裝欲哭無淚。南書房燭火將皇帝的身影拉得老長，朱砂筆尖懸在他眉間輕顫："蒙古格格畫的是遠山黛，你這..."溫熱的呼吸拂過鼻尖，韋小寶僵著脖子不敢動。筆鋒游走時，康熙的袖口若有似無擦過他耳垂，癢得人想縮脖子又不敢。"成了。"皇帝后退半步端詳，忽地輕笑出聲，"倒比上回揚州醉月樓的花魁還..."話到一半戛然而止，朱筆在硯臺邊沿重重一擱。韋小寶對著銅鏡倒抽涼氣——這眉毛畫得活像兩條拱起身子的黑蠶，偏生尾梢又勾起俏皮的弧度。

更鼓敲過三響，南書房的燭芯爆出朵燈花。韋小寶扒拉著領口散熱，鎖骨下結(jié)痂的箭傷隨著動作若隱若現(xiàn)。康熙執(zhí)卷的手頓了頓，白玉扳指在案上叩出輕響："喀爾喀蒙古進貢的夜明珠，被換成鵝卵石已有三日。"密折摔在眼前，蠟封上歪扭的蓮花紋讓韋小寶渾身發(fā)冷。這印記他再熟悉不過——揚州麗春院的姑娘們接貴客時，總愛用胭脂在拜帖畫這般并蒂蓮。記憶里某個雨夜，方怡裹著紅斗篷推開門，發(fā)間銀簪也雕著相似的紋路.. "明日申時，你穿這身跟去廣源樓。"康熙不知何時繞到他身后，玄色袍角掃過藕荷色裙擺。韋小寶轉(zhuǎn)頭欲問，額頭卻擦過對方垂落的辮梢。辮繩上的東珠涼浸浸貼著皮膚，激得他往后一仰，又被皇帝扶住肩頭。"當心傷口。"溫熱掌心隔著衣料傳來力度，話卻說得冷硬，"若再敢往箭雨里撞，朕就把你塞進鸚鵡籠子掛城墻示眾。"

韋小寶咧嘴要笑，忽見窗外樹影輕晃?？滴跻研頁踉谒?，袖中短刃出鞘的寒光，恰與十年前護著他逃出鰲拜府那夜別無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