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驚醒時,我的寢衣已被冷汗浸透。夢中重現(xiàn)了前世衛(wèi)小娘生產(chǎn)的慘狀——那張毫無血色的臉,撕心裂肺的喊叫,還有一盆盆往外端的血水...
我蜷縮在錦被中,指尖發(fā)顫。前世此時我尚年幼,未曾親見那場景,只聽下人們竊竊私語說衛(wèi)小娘是"胎大難產(chǎn)",最終一尸兩命。而明蘭,不過八歲稚齡,眼睜睜看著生母咽了氣。
窗外月光清冷,我披衣起身,銅鏡中映出一張蒼白的臉。重生以來,我一直在尋找機會改變衛(wèi)小娘的命運,卻始終不得其法。直接揭發(fā)阿娘?那只會讓事情更糟。提醒父親?無憑無據(jù),他只會當我在胡言亂語。
指尖無意識地在桌面上劃著圈,我忽然想起前世死后那段奇遇——魂魄漂泊時,曾遇一位白發(fā)仙人,他說我罪孽深重,但念在臨終前那一絲悔意,賜我"織夢"之能,可讓他人夢見前世場景。只是每次使用,都會消耗自身精氣。
當時只道是幻夢一場,如今想來...
我凝視著自己的掌心,心跳如擂。若這能力為真...或許我能讓明蘭夢見衛(wèi)小娘前世的慘狀,讓她提前警覺!
但代價是我的身體會虛弱。我咬了咬唇——值得一試。
次日寅時,我便起身,用銀針扎破指尖,在素絹上以血畫下奇異符文。白發(fā)仙人曾說,以血為媒,可通夢境。我將這方血符藏入一枚繡著蘭花的香囊中,趁晨光未明時悄悄潛入學堂,將它塞進明蘭的書案抽屜。
"四姑娘今日來得真早。"學堂打掃的婆子見到我,滿臉詫異。
我故作鎮(zhèn)定:"昨夜溫書有些疑問,想早些來請教莊先生。"
婆子不疑有他,繼續(xù)低頭灑掃。我快步離開,心跳仍未平復。接下來,只需等待夜幕降臨。
午膳后,我特意繞道去了阿娘的院子。剛進院門,便聞到一股濃重藥味。周雪娘正蹲在小爐前煎藥,見我進來,手忙腳亂地蓋上藥罐。
"四姑娘怎么來了?"她強作鎮(zhèn)定,額角卻滲出細密汗珠。
我佯裝未見:"來給母親請安。母親在屋里嗎?"
"在...在的。"周雪娘眼神閃爍,"只是姨娘正在小憩..."
我心中冷笑。前世衛(wèi)小娘就是被這日日摻在補藥中的陰損之物害死的。表面是安胎良藥,實則內(nèi)含損人氣血的毒物,長期服用會導致生產(chǎn)時氣力全無,血崩而亡。
"墨兒來了?"林噙霜的聲音從內(nèi)室傳來,帶著幾分不自然。
我掀簾入內(nèi),只見她正匆忙將一疊紙箋塞入袖中。"母親。"我福身行禮,"女兒來請安。"
林噙霜示意我坐下,眼角余光卻不時瞥向窗外煎藥的周雪娘。"你近日跟著穆將軍習武,倒是勤快。"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故作天真:"母親在煎藥?可是身子不適?"
"不過是一些補氣血的藥。"她神色略顯僵硬。
我眨眨眼:"女兒近日練武辛苦,也想討一碗喝。"
"不可!"林噙霜聲音陡然拔高,又急忙壓低,"這...這藥性猛,不適合你這樣的姑娘家。"
我心中冷笑。前世的我或許會被她蒙騙,如今卻清楚那藥罐里煮的是什么毒物。
"母親,"我壓低聲音,"女兒聽聞父親近日對衛(wèi)姨娘的身孕格外上心。"
林噙霜眼中寒光一閃:"誰跟你說的?"
"昨日去給父親請安,聽他與大娘子商議,要請宮中太醫(yī)為衛(wèi)姨娘診脈。"我輕聲道,"父親還說,若這胎是個男孩,便要抬她做平妻。"
最后一句是我編的,效果卻立竿見影——林噙霜臉色瞬間慘白,手中茶盞"咔"地一聲出現(xiàn)裂痕。
"他...他當真如此說?"她聲音發(fā)顫。
我鄭重點頭:"女兒親耳所聞。母親,若衛(wèi)姨娘真成了平妻..."
林噙霜猛地站起,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不可能...我絕不會讓這種事發(fā)生!"
看著她猙獰的面容,我心中五味雜陳。前世的她便是因此鋌而走險,不僅害死衛(wèi)小娘,更在事情敗露后被盛怒的父親命人活活打死。這一世,我定要阻止這雙重悲劇。
"母親,"我輕聲道,"父親如此重視衛(wèi)姨娘,若她有個閃失..."
林噙霜停下腳步,銳利的目光直刺向我:"你想說什么?"
"女兒只是擔心,若衛(wèi)姨娘出事,父親定會徹查。"我直視她的眼睛,"到那時..."
她瞳孔微縮,顯然聽懂了我的暗示。沉默良久,突然問道:"墨兒,你近日變了許多。"
我心頭一跳:"女兒只是長大了。"
"是嗎?"她冷笑一聲,"你突然親近明蘭,阻止我對付衛(wèi)氏,如今又來警告我...你到底站在哪一邊?"
我深吸一口氣:"女兒自然是站在母親這邊。正因如此,才不愿母親行差踏錯。"
林噙霜盯著我看了許久,突然笑了:"好,很好。我的墨兒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她冰涼的手撫上我的臉,"但你要記住,在這深宅大院,不爭就是死路一條。"
我垂下眼簾:"女兒明白。"
離開林噙霜的院子,我后背已是一片冷汗。第一步已經(jīng)邁出,接下來就看明蘭那邊的夢是否起效了。
回到自己房中,我讓云栽備好筆墨,開始抄寫《金剛經(jīng)》。這是前世養(yǎng)成的習慣,每當心緒不寧時,抄經(jīng)能讓我平靜下來。
"姑娘,該用晚膳了。"云栽輕聲提醒。
我擱下筆,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好。"
晚膳后,我早早歇下。夜半時分,一陣劇痛突然從心口炸開,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我蜷縮在床上,冷汗浸透寢衣。這是織夢的代價——明蘭應(yīng)該已經(jīng)夢見了前世的場景。
疼痛持續(xù)了約莫一刻鐘才漸漸消退。我虛弱地撐起身子,喝了口早已涼透的茶水。窗外,月光依然皎潔,但我知道,明蘭那邊的世界已經(jīng)天翻地覆。
次日清晨,我強撐著起床,銅鏡中的自己面色慘白如紙。
"姑娘臉色不好,是不是病了?"云栽擔憂地問。
我搖搖頭:"無礙,去準備吧,我要去給大娘子請安。"
路上,我遇到了如蘭和明蘭。如蘭依舊活潑如常,明蘭卻神色恍惚,眼下泛著明顯的青黑。
"六妹妹沒睡好?"我輕聲問道。
明蘭抬頭,眼中閃過一絲異樣:"做了個...很可怕的夢。"
我心頭一緊:"什么夢?"
她搖搖頭,不肯多說。但我知道,她夢見了——衛(wèi)小娘慘死的模樣,血淋淋的場景,還有年幼的自己那份無助與絕望。
請安時,明蘭一直心不在焉,連老太太都注意到了:"明丫頭,身子不適?"
明蘭勉強一笑:"回祖母,孫女只是沒睡好。"
"那今日就別去學堂了,好生休息。"老太太關(guān)切地說。
"孫女想...想去看看我娘。"明蘭小聲請求。
老太太點點頭:"去吧。衛(wèi)姨娘身子重了,你多陪陪她也好。"
我心中暗喜。計劃奏效了!明蘭果然因那個夢而擔憂衛(wèi)小娘的安危。
離開壽安堂,我悄悄跟在明蘭后面,看她徑直去了衛(wèi)小娘的院子。我躲在假山后,聽到明蘭急切的聲音:
"娘,您近日吃的補藥,能不能先停一停?"
"怎么了?"衛(wèi)小娘溫和的聲音傳來,"這補藥是大娘子特意吩咐的,說是對胎兒好。"
"女兒...女兒做了個夢。"明蘭的聲音帶著哭腔,"夢見您...您生產(chǎn)時..."
"傻孩子,不過是個夢罷了。"衛(wèi)小娘笑道,"娘身子好著呢,你別擔心。"
"不,娘!"明蘭急道,"那夢太真實了...求您了,至少讓我看看那藥方,找大夫問問..."
我悄悄退開,長舒一口氣。明蘭果然起了疑心,只要她堅持,衛(wèi)小娘或許會警惕起來。
接下來幾日,我暗中觀察著兩邊的動靜。明蘭果然纏著衛(wèi)小娘停了補藥,還偷偷找了大夫查驗藥渣。而林噙霜那邊,似乎暫時收斂了行動,沒有再送新的補藥過去。
但我清楚,這只是暫時的平靜。若要徹底解決這個隱患,必須釜底抽薪。
這日練武時,穆師父一眼看出了我的異常:"你近日氣血不足,練功時力不從心。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勉強一笑:"只是沒休息好。"
穆師父銳利的目光仿佛能看透人心:"習武之人最忌隱瞞身體狀況。若有不適,應(yīng)當直言。"
我低下頭:"弟子知錯了。近日確實...有些虛弱。"
"今日不練了。"穆師父果斷道,"我教你一套調(diào)息之法,回去好好休養(yǎng)。"
我感激地點點頭。調(diào)息之時,我突然想到一個徹底解決的辦法——替換阿娘的藥。
前世衛(wèi)小娘死后,阿娘并未得到好處。父親查出藥中蹊蹺后勃然大怒,在我出嫁后不久,便命人將她活活打死。這一世,我要救的不僅是衛(wèi)小娘,還有我那自作孽的母親。
傍晚時分,我借口向阿娘請教繡花樣子,去了她的院子。趁她和周雪娘不注意,我悄悄調(diào)換了藥柜中的幾味關(guān)鍵藥材——將那些陰損之物換成普通補藥。這樣一來,即便阿娘繼續(xù)送藥,也不會對衛(wèi)小娘造成傷害。
做完這一切,我正欲離開,卻聽到阿娘冷冷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墨兒,你在我藥柜前做什么?"
我渾身一僵,緩緩轉(zhuǎn)身。阿娘站在門口,眼中寒光閃爍。
"女兒...女兒想找些安神的藥材。"我強作鎮(zhèn)定。
阿娘冷笑一聲,大步走來,一把拉開藥柜:"是嗎?那為何動了這幾味藥?"她指著被我調(diào)換過的幾包藥材,"你當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我心跳如鼓,卻不再退縮:"母親,女兒是為了您好。"
"為我好?"阿娘聲音陡然提高,"你破壞我的計劃,還說是為我好?"
周雪娘聞聲趕來,見狀連忙關(guān)上房門,生怕隔墻有耳。
"母親,"我直視她的眼睛,"您以為害死衛(wèi)姨娘,父親就會更看重您嗎?"
林噙霜一愣。
"父親不是傻子。"我輕聲道,"若衛(wèi)姨娘出事,他定會徹查。到那時..."我咬了咬唇,"女兒出嫁后,誰來護著您?"
這句話像一盆冷水澆在她頭上。林噙霜臉色陰晴不定:"你懂什么!若她生下兒子..."
"衛(wèi)小娘即使生了兒子,他分的也只會是二哥哥的家產(chǎn),您的地位不會被動搖。至于三哥哥我會帶著他走向他的前程"我打斷她,"父親最重規(guī)矩,絕不會因一個庶子就抬舉衛(wèi)姨娘。但若您害她性命,一旦事發(fā)..."我聲音哽咽,"女兒不能眼睜睜看著您走上絕路!"
提到她自己可能的結(jié)局,林噙霜的眼神終于有了波動。她沉默良久,突然問道:"你為何突然關(guān)心起衛(wèi)氏來了?"
我早有準備:"女兒不是關(guān)心她,而是關(guān)心母親。近日女兒常夢到外祖母,她說...說母親若行差踏錯,將有大禍。"
林噙霜渾身一震:"你外祖母...托夢?"
我鄭重點頭:"外祖母說,她在地下看到母親將有大難,特來警示。女兒思來想去,唯有衛(wèi)姨娘這事最是險惡..."
這半真半假的話似乎觸動了林噙霜。她神色復雜地看著我,眼中的怒氣漸漸消散。
"傻孩子..."她輕嘆一聲,"夢都是反的。"
我趁機上前,握住她的手:"母親,女兒只希望您平安喜樂。那些險路,咱們不走也罷。"
林噙霜久久凝視著我,終于點了點頭:"罷了...既然你如此擔心,我暫且收手就是。"
我心中一松,卻又聽她道:"但你得答應(yīng)我,以后有事必須先與我商量,不可再擅自行動。"
"女兒謹記。"我鄭重點頭。
離開林噙霜的院子,我雙腿發(fā)軟,幾乎站立不穩(wěn)。這一番交鋒,耗盡了我全部精力。
回到自己院子,我倒頭便睡。夢中,又見到了那位白發(fā)仙人。
"善哉。"他微笑道,"你已開始償還前世罪孽。救一人命,勝造七級浮屠。"
"可我救的不止一人。"我在夢中說道,"我救了衛(wèi)小娘,也救了阿娘。"
仙人點頭:"正是如此。你不僅阻止了惡行,還保全了你母親的性命與靈魂,功德無量。"
"但為何我如此疲憊?"我問道。
"織夢救人,消耗的是你的精氣。"仙人解釋道,"每一次使用,都會讓你虛弱一分。慎用之。"
我還想再問,卻突然驚醒。窗外已是日上三竿,云栽焦急地站在床邊:"姑娘!您終于醒了!穆將軍等您多時了!"
我強撐著起身,匆匆梳洗后趕到練武場。穆師父見我臉色蒼白,眉頭緊鎖:"你這樣子,今日不宜練武。"
"弟子無礙..."我話音未落,突然一陣眩暈,險些摔倒。
穆師父眼疾手快扶住我:"還說無礙?"她伸手搭上我的脈搏,臉色一變:"你氣血兩虧,精氣損耗嚴重。這幾日到底做了什么?"
我無法解釋,只能搖頭:"或許是近日沒休息好..."
穆師父深深看了我一眼,不再追問:"今日起暫停練武,好好調(diào)養(yǎng)。我開幾副藥給你,按時服用。"
"謝師父。"
接下來的日子,我安心調(diào)養(yǎng),不再使用織夢能力。林噙霜似乎真的收手了,沒再對衛(wèi)小娘下手。明蘭那邊,因那個噩夢而對衛(wèi)小娘的飲食格外上心,常常親自查驗。
一個月后,衛(wèi)小娘平安產(chǎn)下一名女嬰。雖然父親略感失望不是兒子,但母女平安,闔府歡慶。
生產(chǎn)那日,我站在院外,聽著里面?zhèn)鱽淼膵雰禾淇蓿闹幸粔K大石終于落地。前世慘劇沒有重演,衛(wèi)小娘活下來了,明蘭不會再失去生母,林噙霜也不會在我出嫁后被活活打死。
"四姐姐。"
我轉(zhuǎn)身,看到明蘭站在身后,眼中含淚。
"六妹妹,恭喜你添了個妹妹。"我微笑道。
明蘭深深看了我一眼,突然說道:"四姐姐,謝謝你。"
我一愣:"謝我什么?"
"謝謝你...的香囊。"她輕聲道,"那個夢...雖然可怕,但它讓我警醒,救了娘親。"
我心頭一震——她竟猜到了?
明蘭上前一步,壓低聲音:"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我相信...那不只是個普通的夢。"
我不知如何回應(yīng),只能輕聲道:"或許是...外祖母在天之靈的指引。"
明蘭點點頭,不再追問。但我們都知道,某種無形的紐帶已經(jīng)將我們聯(lián)系在一起。
回到院子,我望著鏡中的自己。臉色依然蒼白,但眼中已有了光彩。這一世,我終于救下了該救的人,改變了一部分命運。
但前路依然漫長?;始颐匦?,哥哥的前程,姐妹的未來,大宋的安危都需要我一步步去面對。
窗外,春風拂過新綠的枝頭。新生的小嬰兒在啼哭,新的故事,也在徐徐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