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很多年前。

赫連無敵常聽那時舊友奉無尋描述天地美景，每個城池都至少有一位神明坐鎮(zhèn)，每地美景也大多因神明審美、愛好而不同。

奉無尋想見江南煙雨風(fēng)味，他尤其向往山河美景，也講了他一路所見所聞：“赫連兄，你想去哪？”

赫連無敵想了許久，他到底未見過一望無際不到頭的雪原，于是回答：“雪山吧，這些地方大多是少雪的，四季如春，直至今日，我仍未曾見上雪原。”

奉無尋突然湊近說：“雪原有群狼……”

赫連輕勾唇角：“不成你怕？”

“我哪里是怕？不過好心勸一句，群狼不易對付，赫連兄若有機(jī)會去得雪原，也將我?guī)习?，免得身陷狼群，不能歸鄉(xiāng)啊……”

赫連“切”了一聲，明顯不在意。

“你家在哪？”奉無尋問。

他們做為白日幫殺手，家中位置幾乎保密，奉無尋這般問法，屬實冒昧。

赫連沒正面回答：“人在江湖，四海為家。”

奉無尋的打探自然失敗，但也是許久后才知，赫連無歸處，赫連無敵早就沒有家了。他為殺仇人，為伸張正義，這才加入白日幫做起殺手。

“白日幫”聽名字就很正派，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此幫便是專門殺惡人，除奸道。里面殺手要么為正道而來，要么為高額傭金而來，很明顯，赫連無敵為前者，奉無尋為后者。

“你應(yīng)該不叫赫連無故吧。”奉無尋多問，總愛打聽誰。

“難道你就叫奉無尋？”赫連反問，眉間帶出一絲不耐。

“我還真叫奉無尋，如何？我祖母取的?！狈顭o尋毫不在意赫連的無奈，“說實話，咱倆交換個真名唄，我的都告訴你了。”

“百曉堂真少了你這樣的人才。”赫連無敵轉(zhuǎn)過頭去，并不想交換真名。

奉無尋聽出“百曉堂人才”實為在笑諷他太愛打聽消息，遂撇嘴不再說話。

＃

某次任務(wù)途中，兩人在山間歇腳。奉無尋倚在一棵老樹下，嘴里叼著一根草莖，忽然又提起舊事：“赫連兄，我越想越覺得‘青竹’這名字好。你看你，平日里話不多，做事卻干脆利落，像極了山間青竹，風(fēng)一吹，沙沙作響，卻從不折斷。”

赫連無敵正擦拭著手中的刀，聞言頭也不抬：“你若喜歡，自己用便是?！?/p>

奉無尋搖頭晃腦：“那可不行，我這名字可是我祖母取的，改不得。倒是你，名字取得這么霸道，可江湖中誰又真能無敵呢？不如改個名字，換個心境?！?/p>

赫連停下手中的動作，抬眼看他：“奉無尋，你今日話格外多?！?/p>

奉無尋笑嘻嘻地湊過來：“怎么，嫌我煩了？那我閉嘴便是。不過赫連兄，你若是哪天想通了，記得告訴我，我?guī)湍惆选嘀瘛@名字傳遍江湖?！?/p>

赫連無敵無奈地嘆了口氣，繼續(xù)低頭擦刀，嘴角卻微微揚(yáng)起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

＃

日子就平平淡淡地過。赫連無敵竟險些覺得自己有家了。

可是，赫連無歸處。

＃

赫連無敵接到一個任務(wù)。

秋末的雨絲纏著刀光刺入陳氏大宅時，赫連嗅到一絲異樣。青磚墻根的苔痕太新；書房暗格里那本"通敵賬簿"的墨跡，在桐油燈下泛著詭異的靛藍(lán)——這不該是存放五年的舊物該有的色澤。

但他還是揮了刀。白日幫的驗令鐵牌嵌在臥房梁上，玄鐵冷光映著榻上老嫗驚惶的臉。五日前刑堂驗過密令真?zhèn)危瑤椭饔H手將刻著"陳門呂氏，以藥膳惑殺幼童七人"的青銅匣交到他手中。

血濺上紗帳的瞬間，香爐打翻在地。赫連無敵瞳孔驟縮——香灰里浮著半截沒燒盡的黃符，正是南疆巫醫(yī)為孩童驅(qū)邪用的平安咒。刀尖挑開老嫗襟口，蒼老皮膚上布滿紫斑，那是長年試藥人特有的毒痕。

"轟隆！"

雷聲炸響的同時，他瞥見老嫗腕間滑落的玉蟬佩。冷雨突然變得粘稠，像奉無尋總掛在腰間的葫蘆里，那汪永遠(yuǎn)喝不完的竹葉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