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裹著艾草香漫過青石板,柳芽兒踮腳將菖蒲劍懸在豆腐車檐角。趙阿成抱著箬葉撞過來時,驚飛了檐下避雨的燕子。
"芽...芽兒!"他踉蹌著扶住車轅,"陳掌柜賞的糯米!"
柳芽兒抖開濕漉漉的箬葉,葉尖的水珠濺在趙阿成鼻梁上:"泡了三天的陳米?"
"新米!珍珠白的新米!"趙阿成急得扯開麻袋口,手指陷進雪白的米粒里,"你瞧這成色..."
隔壁陳大娘的煙袋桿子突然橫插過來,挑起幾粒米:"喲,摻著蘇北貢米呢!趙小子把娶媳婦的銅鈿都換米了?"
趙阿成耳尖騰地紅了,麻袋口攥出褶皺:"掌...掌柜抵工錢的..."
"陳扒皮能舍得?"陳大娘朝茶館方向啐了口,煙鍋子在米袋上敲出悶響,"上個月還克扣我三壇醬菜錢!"
柳芽兒將箬葉丟進滾水鍋,鐵鍋里青葉打著旋兒:"端午的灶火要旺,勞煩阿成哥看火。"
趙阿成蹲在灶口,火光映著他額角的汗:"芽兒喜歡甜口還是咸口?"
"管好你的灶眼。"柳芽兒往沸水里撒了勺井鹽,水汽蒸得她睫毛凝霜,"陳大娘,借您家腌肉刀使使。"
豁口的柴刀"咣當"砸在案板上,陳大娘嗓門亮得嚇人:"芽丫頭要宰牛呢?"
"切臘肉。"柳芽兒掀開醬壇布,琥珀色的油光漫出來,"上回您教的刀工..."
趙阿成突然蹦起來,褲腰暗袋里摸出個油紙包:"咸蛋黃!茶樓祭灶剩的..."
柳芽兒刀尖挑開油紙,腐味沖得皺眉:"都臭了!"
"不能?。?趙阿成湊近嗅了嗅,被陳大娘煙桿敲了腦門:"傻小子!咸蛋黃要裹黃泥!你當是腌酸菜呢?"
市集東頭炸開爆竹聲,福貴抱著酒壇竄過來:"成哥兒!掌柜喊你回去剝蝦仁!"
"剝著蒜呢!"趙阿成蹲在豆莢堆旁抹眼睛,新蒜辣得他直流淚,"在茶館切了十年筍干..."
"筍干配蒜苗。"柳芽兒突然冒出一句,刀光閃過,臘肉已成透光的薄片,"上月初七晌午,你給福貴帶的飯。"
趙阿成撓著后腦勺傻笑:"芽兒記性比掌柜的賬本還靈..."
福貴探頭瞧案板,噗嗤笑出聲:"成哥兒包的粽子像裹腳布!"
柳芽兒抄起笤帚趕人,掃把星子混著雄黃粉:"端午的驅(qū)邪酒還沒灑呢!"
蒸籠騰起白霧時,趙阿成終于包出個不漏米的粽子。他拎著棉線晃悠,粽角滲出紅豆沙:"像不像胖青蟲?"
"紅線纏甜粽,綠線捆咸肉。"柳芽兒將金絲棗摁進糯米,指尖染了蜜色,"這金線..."
"茶樓燈籠穗子舊了..."趙阿成話音未落,陳掌柜的罵聲穿透街巷:"趙阿成!后廚蝦仁臭了!"
柳芽兒掀開蒸籠布,熱氣糊了滿眼:"端去抵債。"
"這...這是芽兒包的..."
"喂狗不如喂豺狼。"柳芽兒將粽子塞進提籃,金線在陽光下晃眼,"就說穗子錢從工錢扣。"
趙阿成抱著提籃跑出三步,又折返往柳芽兒發(fā)間插了根艾草:"辟邪!"指尖掠過她耳垂,驚落幾縷碎發(fā)。
河埠頭傳來龍舟鼓點,陳大娘瞇眼望著他背影:"褲腳沾的雄黃粉夠驅(qū)三車蛇了。"
柳芽兒低頭雕艾虎,刻刀在木頭上游走:"總比沾了茶館的魚腥強。"
暮色染紅粽繩時,趙阿成瘸著腿蹭回豆腐攤。柳芽兒正在捆五毒餅,雄黃酒香混著他身上的粽葉氣:"掌柜賞的..."他摸出個油紙包,荷葉上滲著油光。
"端午送瘟神?"柳芽兒戳破荷葉,咸蛋黃淌著紅油。
"是芽兒包的粽子!"趙阿成眼睛亮得嚇人,"掌柜說灶王爺顯靈,賞我的..."
福貴倒吊在屋檐,棗核吐進河里:"成哥兒把金線粽子供在灶君像前,磕了三個響頭!"
柳芽兒剪開棉線,紅豆沙裹著枚銅錢:"邊緣銼得倒滑溜。"
"甜的好..."趙阿成啃著粽子傻笑,忽然指著她發(fā)間:"沾了糯米。"
他伸手要摘,卻被艾草刺了指尖。柳芽兒自己捋下發(fā)絲,簪頭木芙蓉沾著桂花香:"是昨兒收的干花。"
河面飄來燒艾的焦香,混著趙阿成腕間金線的光澤。龍舟號子聲里,他忽然指著最大的蓮花燈:"看!像不像咱們的豆腐車?"
柳芽兒瞇眼望去,燈上歪歪扭扭寫著"趙柳記",噗嗤笑出聲:"字真丑。"
"在茶館賬本上練的..."趙阿成耳尖通紅,袖口露出半截纏著金線的傷疤,"芽兒教教我?"
晚風(fēng)卷著粽香散入星河,河燈順流漂過石橋。柳芽兒將艾虎佩在他腰間,指尖拂過粗糙的棉麻腰帶:"雄黃酒驅(qū)邪,艾草安神,金線..."她頓了頓,"金線纏久了會斷。"
趙阿成握住她懸空的手,掌心的繭蹭著她指節(jié):"斷了就打同心結(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