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敲過二更,柳芽?jī)憾自谀ケP前添豆子。油燈芯爆了個(gè)燈花,晃得墻上的影子張牙舞爪。夜風(fēng)鉆進(jìn)茅草棚,帶著河埠頭的水腥氣。
"死燈油..."她咬著麻繩系緊袖口,石磨吱呀聲蓋過遠(yuǎn)處野狗吠叫。豆子倒進(jìn)磨眼的剎那,燈焰"噗"地滅了。
黑暗裹著石磨的余溫壓過來。柳芽?jī)哼颈M(jìn)退不得,忽聽得矮墻外窸窣響動(dòng)。
"芽...芽?jī)海?趙阿成的聲音像從地縫里鉆出來。
柳芽?jī)鹤卜镜剩?誰?!"
"我我我!"墻頭冒出一團(tuán)搖晃的火光,"陳掌柜讓我...讓我來討債!"
柳芽?jī)好綁氰F釬,"大半夜討什么債?"
"白...白天的豆腐錢..."趙阿成舉著蠟燭翻過墻頭,火星子落在磨盤上,"掌柜說...說聽見你磨豆子..."
柳芽?jī)捍链┧?陳扒皮舍得給蠟燭?"
趙阿成把燭淚滴在磨臺(tái)上,"我...我偷的..."火光映出他沾著煤灰的臉,"剛給茶館值夜..."
石磨突然"咔"地卡住。柳芽?jī)荷焓忠湍パ?,被趙阿成抓住腕子:"我來!"
"你會(huì)么?"
"在茶館磨過茶粉!"他湊近磨盤,后頸粘著根茅草,"這石槽該鑿了,你看這紋路..."
柳芽?jī)号e燭臺(tái)照他側(cè)臉,"掌柜讓你磨茶粉?"
"我偷學(xué)的..."趙阿成手指卡在磨縫里,"嘶!"
"別動(dòng)!"柳芽?jī)撼端种福?要夾斷了!"
兩人頭碰頭蹲在磨盤前。趙阿成突然抽回手:"有法子了!"他解下褲腰帶往磨柄上纏,"借個(gè)力..."
柳芽?jī)浩骋娝冻龅陌虢乩镆拢?你...你回去!"
"馬上好!"趙阿成拽緊褲帶,"芽?jī)和颇ピ囋嚕?
磨盤吱呀轉(zhuǎn)起來,豆?jié){汩汩流進(jìn)木桶。柳芽?jī)罕镏Γ?褲腰帶當(dāng)套繩..."
"總比某人的裹腳布強(qiáng)!"趙阿成說完就后悔,"我不是說你..."
墻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柳芽?jī)和蝗粔旱吐曇簦?有人!"
趙阿成"噗"地吹滅蠟燭,黑暗里只剩磨盤的吱嘎。腳步聲停在墻外,燈籠光掃過茅草棚。
"誰家夜貓子磨牙呢?"更夫嘟囔著走遠(yuǎn)。
柳芽?jī)核煽跉?,卻撞進(jìn)趙阿成懷里。兩人跌坐在豆秸堆里,鼻尖蹭著煤灰味。
"燈...燈油..."趙阿成摸索著掏火折子,"我?guī)Я藗溆玫?.."
柳芽?jī)喊醋∷郑?省著點(diǎn)用。"
月光從草棚漏進(jìn)來,照著半桶泛青的豆汁。趙阿成突然說:"芽?jī)旱氖直仁ヅ汀?
"胡扯!"
"真的!"他掌心貼住磨柄,"你推的時(shí)候吱吱響,我推就嘎嘎叫..."
柳芽?jī)乎咚⊥龋?學(xué)田雞叫呢?"
趙阿成笑著摸黑添豆,"在茶館聽老庖丁說,夜磨的豆子格外香。"
"為何?"
"說是...說是沾了月華。"他手指在磨盤上畫圈,"像給豆子披了紗。"
柳芽?jī)号跗鸲怪幔?凈瞎說,明明是井水好。"
三更梆子敲響時(shí),茅草棚里漫起豆腥氣。趙阿成突然說:"芽?jī)?,我給你講個(gè)故事?"
"你識(shí)字?"
"聽福貴說的..."他清了清嗓子,"從前啊,有個(gè)豆腐娘子夜夜磨豆,有天撿到顆會(huì)說話的豆子..."
柳芽?jī)壕舅洌?你罵我是田螺姑娘?"
"疼疼疼!"趙阿成護(hù)著耳朵笑,"豆子說'娘子這般勤勞,許你個(gè)愿望'..."
磨盤聲忽然停了。柳芽?jī)憾⒅蝿?dòng)的月影,"若真有,我要口驢拉磨。"
趙阿成聲音悶在豆香里:"那我當(dāng)驢..."
"什么?"
"我說...我說該濾豆渣了!"
濾布懸在梁上晃悠,柳芽?jī)乎谀_夠不著。趙阿成從背后伸手,"我來..."他的呼吸掃過她后頸,驚得豆汁濺在鞋面。
"笨手笨腳!"柳芽?jī)撼哆^濾布,"茶粉白磨了?"
趙阿成揉著鼻尖傻笑,"在茶館都是蹲著濾..."
四更風(fēng)起,豆汁終于滾在鍋里。趙阿成蹲在灶口添柴,"芽?jī)喝ゲ[會(huì)兒,我看著火。"
"你會(huì)煮漿?"
"在茶館看十年了!"他拍胸脯保證,"保準(zhǔn)煮出豆皮三張厚!"
柳芽?jī)嚎s在豆秸堆里打盹,恍惚聽見趙阿成哼小調(diào)。詞兒聽著像是:"...小娘子推磨到三更,傻小子翻墻送燈油..."
灶火噼啪炸響,她瞇眼看見趙阿成正用燒火棍在地上畫什么。月光漏進(jìn)來,照見歪歪扭扭的驢拉磨圖。
"畫什么呢?"
"沒!"趙阿成慌忙抹亂圖案,"芽?jī)阂远够▎幔?
"沒點(diǎn)鹵哪來的豆花?"
"用...用茶粉試試?"他掏出一包碎末,"從茶館灶灰里扒的..."
柳芽?jī)簥Z過紙包嗅,"這是陳皮!"
趙阿成撓頭,"我說怎的酸溜溜..."
曙色染白濾布時(shí),柳芽?jī)罕唤瓜阊?。趙阿成舉著烤糊的豆餅傻笑:"早膳有了!"
"暴殄天物!"柳芽?jī)簱屵^鐵勺,"豆汁都煮老了!"
"老豆汁養(yǎng)胃!"趙阿成啃著黑豆餅,"掌柜說..."
"掌柜說掌柜說!"柳芽?jī)核ち髓F勺,"你是掌柜的應(yīng)聲蟲?"
趙阿成縮在灶后啃餅,突然從灰堆里扒出個(gè)東西:"芽?jī)嚎矗?
半焦的豆餅裂開,露出顆完整的豆子。柳芽?jī)亨坂托α耍?會(huì)說話的豆精?"
"許愿??!"趙阿成把豆子捧到她跟前,"快許!"
柳芽?jī)簩?duì)著晨光瞇眼,"愿某人的褲腰帶永不掉。"
市集傳來第一聲雞叫。趙阿成紅著臉系褲帶,"我...我該回茶館了..."
柳芽?jī)喝咏o他個(gè)油紙包,"路上吃。"
趙阿成跑到河埠頭才敢打開——三塊梅花酥,糖霜里摻著碾碎的陳皮。
茶館后院傳來陳掌柜的咆哮:"趙阿成!柴房少了三根蠟燭!"
柳芽?jī)涸诔抗庵袨V豆渣,突然發(fā)現(xiàn)磨柄上纏著根褲腰帶。青布條上歪歪扭扭繡著:贈(zèng)驢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