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水汽漫過新弟子衣襟時(shí),我正懸在冰魄幽藍(lán)的瞳孔里。這具肉身分明是十六歲少年,神魂深處卻蟄伏著弒神碑文的刺痛。試煉弟子腰間的赤陽丹氣味刺鼻——三萬年前,凝霜也是這樣將丹藥塞進(jìn)我口中。
"小心!"我拽住那個(gè)踉蹌的少女后領(lǐng),指尖觸到她后頸的蓮紋。潭底冰魄突然暴動(dòng),八條冰棱尾鰭破水而出,卻在觸及我袖擺時(shí)詭異地溫順垂落。
玉衡峰執(zhí)事的銅鑼僵在半空,他腰間玉牌映出我此刻的面容:右眼紫微星紋流轉(zhuǎn),左眼霜花里蜷縮著冰凰殘影。
入夜后,我摸進(jìn)玄霄宗禁地。星隕閣地磚縫隙里滲出的星砂,在三世記憶蘇醒后變得異常親切。當(dāng)指尖觸到鎮(zhèn)壓陣眼的斷碑時(shí),碑文突然滲出黑血——這正是弒神碑的殘片,碑面"斬蓐收于東海"的字跡下,隱約浮動(dòng)著今生新添的"弒凝霜于歸墟"。
"果然跟來了。"我碾碎企圖鉆進(jìn)經(jīng)脈的黑砂,背后石壁傳來鎖鏈拖曳聲。本該在歸墟湮滅的巫咸殘魂,此刻正從星砂中滲出半張鬼面:"好徒兒,你可知青蓮并蒂..."
破風(fēng)聲驟起,冰魄劍擦著我耳際刺入鬼面。轉(zhuǎn)身看見白日所救的少女立在月下,她手中冰劍紋路竟與凝霜的龍角紋完全契合。
"你身上有歸墟的腐味。"少女劍尖挑起我腰間試煉玉牌,"外門弟子楚昭?"
我按住她顫抖的手腕,她頸間蓮紋突然灼燙——三萬道輪回里,這具身軀的每一世都會(huì)在相同位置生出印記。冰魄劍感應(yīng)到什么似的低鳴,劍身映出的卻不是我們倒影,而是太初之門內(nèi)起舞的星紗女子。
巫咸的殘笑從地脈滲出:"瞧瞧,天道連你們重逢的戲碼都懶得換。"
星隕閣穹頂突然塌陷,碎瓦間墜落的不是星子,而是裹著血光的青蓮灰燼。少女的冰魄劍自動(dòng)結(jié)陣,劍陣紋路竟與弒神殿地面如出一轍。
當(dāng)?shù)谝涣G嗌徎覡a落入瞳孔時(shí),我望見了此世真相。寒潭試煉不過是天道重演的皮影戲,所有弟子都是太初之門投下的殘影。真正的玄霄宗早在歸墟崩塌時(shí)就已湮滅,此刻的九嶷山不過是青蓮灰燼捏造的幻境。
"你醒了。"少女的冰劍刺穿我肩胛,鮮血卻化作星砂纏繞劍身,"那就助我斬了這虛妄乾坤。"
我攥住劍刃任其割破手掌,混著星砂的血滴在地面繪出太初符印。七十二峰開始坍縮,玉衡峰執(zhí)事在消散前露出解脫的笑——他的虛影深處,蜷縮著半具被青蓮根須穿透的骸骨。
巫咸的殘魂在符印中尖嘯:"你們竟敢燒毀天道的戲臺(tái)!"
少女突然拽住我躍向坍縮的核心,她后背衣料撕裂處,十二枚逆生巫紋正拼合成蓮臺(tái)圖騰:"抱緊,這次要燒就燒個(gè)干凈。"
無終火
……
在虛空烈焰吞沒神識(shí)前,我觸到了真實(shí)。少女的靈臺(tái)深處懸浮著凝霜的日月雙瞳,而我的丹田里沉睡著弒神冠冕的殘片。當(dāng)青蓮灰燼燃盡時(shí),我們墜入了太初之門外的永夜海。
咸澀海水灌入喉管的剎那,有星砂在海底拼出兩行碑文:
**此劫無名**
**此火無終**
少女在激流中與我十指相扣,她額間蓮紋綻放的微光里,映著下一場輪回的寒潭初雪。
……
永夜海的水不是黑色,而是凝固的星砂。我抓著冰舟殘骸浮出水面時(shí),船槳上刻著的"楚昭"與"江浸月"正被海水侵蝕,筆畫里滲出的血絲在浪尖凝成巫咸的臉。
"這名字取得潦草。"江浸月甩去發(fā)間星砂,她后背的蓮紋被海水泡得發(fā)亮,"不如你前世叫'弒',我喚'燼'來得痛快。"
海底忽然卷起旋渦,巫咸的血臉化作千張人皮筏。我摸向腰間空蕩的劍鞘——弒神冠冕的殘片正在丹田發(fā)燙,而凝霜的日月瞳在江浸月靈臺(tái)內(nèi)發(fā)出嗚咽似的共鳴。
第一張人皮纏住江浸月腳踝時(shí),她頸間蓮紋突然睜開成眼睛。我認(rèn)得這瞳孔的紋路,七萬年前凝霜剜目鎮(zhèn)海時(shí),血濺在弒神碑上的痕跡便是如此。
"別看!"我掰斷人皮的手指,斷指卻化作星砂鉆進(jìn)她耳孔。江浸月突然反手掐訣,寒潭冰魄劍的虛影劈開旋渦,露出海底的青銅祭壇——壇上供著的竟是今世玄霄宗掌門頭顱,天靈蓋刻著"楚昭弒師于此"。
巫咸的怪笑從祭壇裂縫滲出:"好徒兒,這局可還熟悉?"
江浸月突然拽著我沉入祭壇。青銅紋路在觸到她后背蓮紋時(shí)熔解,我們墜入的竟是凝霜的右眼幻境。冰晶構(gòu)筑的牢獄里,十萬根鎖鏈拴著不同時(shí)期的我,每個(gè)囚徒胸口都插著冰魄劍。
"這是...我的罪?"江浸月?lián)徇^最新那具囚徒的面容,指尖沾上未干的血淚。
我扯開衣襟露出心口疤痕,與囚徒的傷口完全契合:"不,是你的罰。"
幻境突然翻轉(zhuǎn),我們跌入左眼熔巖。被鐵水澆筑的江浸月們正在嘶吼,她們手腕都系著半截紅繩——正是寒潭初遇時(shí),我悄悄綁在她劍穗上的那根。
——
永夜海暴動(dòng)時(shí),我們搶到的人皮筏正在燃燒。江浸月將冰魄劍插入自己眉心,抽出的劍身裹著凝霜的月瞳:"借你弒神火一用!"
我催動(dòng)丹田冠冕殘片,黑焰順著劍紋燒熔人皮。焦臭中浮現(xiàn)出前世畫面:凝霜的龍角刺穿我胸膛時(shí),太初之門內(nèi)伸出的嬰兒手正攥著她的半縷青絲。
殘舟在星砂中重組,船帆竟是用婚書殘頁拼成。當(dāng)"生死不離"四個(gè)字亮起時(shí),海底忽然升起七十二座無字碑,每座碑頂都站著個(gè)懷抱蓮嬰的江浸月。
……
巫咸的真身從碑林深處走出時(shí),他懷里的蓮嬰正在啃食自己的腳趾。嬰兒抬頭露出滿口利齒,齒縫間卡著塊青銅碎片——正是弒神碑上"弒凝霜"的殘筆。
"養(yǎng)了九萬世的蠱,總算..."
江浸月突然割斷紅繩,發(fā)梢纏住我的弒神火擲向碑林?;鸸庹樟帘卓套?,那些密密麻麻的"楚昭"中間,竟都藏著極小的"浸月"。
蓮嬰發(fā)出尖銳啼哭,永夜海開始倒灌天穹。在巨浪吞沒殘舟前,我瞥見某塊碑文閃爍——今世寒潭畔,真正的江浸月正將赤陽丹塞入昏迷的"楚昭"口中,而她后背的蓮紋尚在滲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