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更漏聲漫過漏窗時，許溫正在穿最后一道銀絲。琉璃燈芯"噼啪"爆出火星，將冷沐晴垂落的白發(fā)鍍上暖金。玉算盤缺角處嵌著新補的冰魄珠，珠面霜花紋路恰與她腕間傷痕相契。

"滄浪亭的枇杷..."許溫指尖輕撫珠串，忽覺發(fā)間微涼。冷沐晴的白發(fā)不知何時纏上她束發(fā)的素銀簪，發(fā)尾掃過耳后未愈的灼傷，攜著夜露的潮意。

冷沐晴屈指叩了叩案幾，劍氣震落軒外芭蕉葉上最后一滴殘雨。葉片墜入池面的漣漪里，倒映出許溫低垂的側(cè)臉——她眼下淡青比三日前又深了些許，怕是又徹夜研讀那些從地宮帶出的殘卷。

"藥廬東閣第三格。"冷沐晴忽然開口，玄冰劍穗掃過案上散落的金瘡藥瓶，"青釉罐里的安神散，該換新了。"許溫穿針的手頓了頓，想起昨日拂曉撞見的那抹白影——原來那聲瓦片輕響不是夜貓，是這人在檐角替她曬藥。

銀針穿過冰魄珠的剎那，許溫嗅到極淡的沉水香。這香氣自三年前便縈繞藥廬，她總當是窗下白梅沾染的寒露，此刻才驚覺與冷沐晴發(fā)間氣息別無二致。

更漏聲里混入遠寺鐘鳴，冷沐晴忽然起身。素白衣袂掃過許溫膝頭未收的藥箋，朱砂批注的"離魂草七錢"旁，赫然添著霜花狀的新墨——正是她昨夜冒雨取回的古方劑量。

"卯時將至。"冷沐晴指尖掠過劍柄纏著的素紗，那是許溫昨日替她包扎傷處時用的。許溫抬頭，正撞進她映著琉璃燈火的眸——那慣常凝著寒霜的眼底，此刻漾著池水般的碎光。

許溫的玉算盤忽然發(fā)出清越聲響，缺角處的冰魄珠泛起微芒。冷沐晴的白發(fā)無意識纏上她腰間玉墜，青絲與流蘇絞成解不開的結(jié)。軒外驟起的夜風卷著殘荷香氣撲入，吹散案上藥箋，卻吹不散兩人袖間纏繞的沉水香。

"西南角的青苔..."許溫忽然起身，藥杵點在漏窗雕花的蕉葉紋上。冷沐晴劍氣已至，霜花凝成的冰刃正抵在她指尖三寸處——二十年來養(yǎng)成的默契，早將未盡之言化作劍氣相和。

琉璃燈影忽地搖曳，許溫看見冷沐晴后頸的霜花紋在青絲間若隱若現(xiàn)。去歲深冬為她擋箭時，這處舊傷曾滲出血珠染紅半幅素帕。那方帕子如今正藏在藥箱底層，與冷沐晴遺落的劍穗疊在一處。

冷沐晴忽然拂袖，劍氣掃落梁上積塵。紛紛揚揚的灰絮里，許溫腕間銀鈴輕響，驚破滿室岑寂。她俯身拾起飄落的藥箋，朱批旁新添的霜花墨跡未干，恰映著漏窗透進的殘月光華。

池中錦鯉忽然擺尾，攪碎一池星月。許溫的玉算盤應(yīng)聲而鳴，冰魄珠映出冷沐晴轉(zhuǎn)身時衣袂翻卷的弧度——與三年前太醫(yī)院月夜下那道白影重疊。原來那些所謂"巧合"，盡是這人默許的相伴。

"虎丘的楓..."冷沐晴忽地開口，劍氣點在許溫未系緊的衣帶上。素紗應(yīng)聲而束，纏著兩縷交錯的白發(fā)與青絲。許溫想起昨日在劍池拾到的紅葉，葉脈間凝著的霜痕，原是玄冰劍氣護住的新芽。

五更梆子遙遙傳來，冷沐晴的白發(fā)已悄然松開玉墜。許溫的銀針卻停在半空，針尖懸著未落的血珠——那是修補玉算盤時刺破的指尖。冷沐晴的劍氣忽然轉(zhuǎn)向，霜花凝住血珠，化作冰晶綴在銀針末端。

雨后的月光漫過蕉葉，在青磚地上繪出疏影。許溫看著冷沐晴的影子覆上自己的，如宣紙上暈開的水墨。那些年錯當巧合的瞬間忽然都有了注解——為何每次毒發(fā)時總有及時出現(xiàn)的安神散，為何受傷的劍穗總在清晨回到枕畔。

池面忽然掠過夜鷺，冷沐晴的白發(fā)如練掃過藥案。許溫的玉算盤叮咚作響，缺角處的冰魄珠映出她眼底未說破的星火。琉璃燈芯又爆了個燈花，將兩人投在素壁上的影融作一片朦朧的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