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默然轉(zhuǎn)身，將那滿亭的喧囂與各異的目光盡數(shù)拋在身后。每離那涼亭遠(yuǎn)一步，心口便似更沉一分，那孩子酷似父親的眉眼一次次在她眼前晃動，像一個無聲的烙印，提醒著她無法回避的事實，仿佛有一塊冷硬沉重的巨石死死堵在心口。

　　一旁的小平敏銳地察覺到她楚楚低迷，不由放緩了腳步，柔聲提議道：“娘娘，小平會做蛋黃酥，回去后讓小平做給娘娘吃，可好？”

　　楚楚恍若未聞，“小平，我想出去走走?！边@念頭來得急切，幾乎是一種本能的反應(yīng)。

　　小平臉色訕訕，依著宮規(guī)妃嬪哪里能隨意出去，可她更清楚，即便娘娘真出去了，皇上也絕不會重責(zé)。

　　眼看楚楚已徑直朝宮門方向走去，小平急忙拽住一個奉茶的小宮婢低聲道：“你去替我傳個話，跟三保公公知會一聲，就說柳妃娘娘出去散心了，宮里下鑰前肯定回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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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宮門，街市的喧囂熱浪般撲面而來，直至駐足于“水簾洞天”府邸前，小平滿目疑惑：“娘娘，我們?yōu)楹蝸硐上煽ぶ鞲?？?/p>

　　“我想仙仙了，進(jìn)去看看?！背p聲答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縹緲，抬手推開了那扇沉靜的門扉。

　　自小玩子被朱允炆幽禁冷宮，此處便一直空置。直至她“離世”，朱允炆思念難抑，仍命人日日打理，維持原貌。屋內(nèi)的陳設(shè)未曾改動，仍是小玩子初來大明時那般少女心性，滿目皆是嬌俏的粉色。

　　說來也怪，小玩子16歲被江洋大盜楊艮山收做了關(guān)門弟子，學(xué)藝兩年就出來盜文物了，太子朱標(biāo)去世那年朱允炆才15歲，當(dāng)時知道這倆還是姐弟戀的時候，楚楚驚訝了許久。

　　小平見楚楚凝視舊物，神色感傷，不由輕聲勸慰：“娘娘若是思念仙仙郡主深切，不如請一幅郡主的小像，供奉于佛堂之上，日日誦經(jīng)祈福，也是一份心意?！?/p>

　　楚楚搖了搖頭，轉(zhuǎn)而道：“小平，我有事托你去辦?！彼龑⒁淮殂y并一張字條交給小平，“我與游達(dá)志共事多年，他家中只剩一位盲眼老母。我如今不便露面，你按這地址送去，我在這里等你回來?！?/p>

　　楚楚本想去找柴胡，可念及如今身份殊異，不愿再與舊日同僚多有牽扯，應(yīng)當(dāng)躲避才是。

　　小平鄭重接過，“娘娘放心，小平必定送到。那娘娘在這兒等我，小平去去就回。”她快步離去，身影消失在長街盡頭。

　　如楚楚所說，那盲眼老婦千恩萬謝，尚不知兒子已遭不測。

小平心中唏噓不已，從那老婦家中出來時已經(jīng)耽誤了一段時候了，便欲匆匆趕回，孰不知那酒樓之上谷王站在窗前已看到小平那張惹人的臉。

　　“那不是四哥哥的親隨嗎？叫什么平什么北的？”

　　雖都是藩王，可谷王大開金川門放燕王入京一事立下大功，如今他功勛在身，圣眷正濃，往日里便跋扈的性子如今更是添了幾分張狂。在旁人都喚一聲“陛下”之時，也只有谷王仍喊著“四皇兄”以示親近。

　　“把她給本王帶上來，等十七哥過來一起用膳估計還要好一會兒子，正好讓她給本王解解悶。”

　　小平被半請半迫地帶入雅間，谷王朱橞正將雙腳高蹺在梨花木桌案上，見她進(jìn)來，拍桌笑道：“來，小北，過來給爺斟酒！”

　　小平壓下心頭翻涌的厭惡，垂首斂目，恭敬回道：“回爺?shù)脑?，奴婢名喚小平?！?/p>

　　“瞧本王這記性！”谷王嗤笑一聲，渾不在意，“小平好，小平這名字比小北好聽！來，小平，給爺滿上！”

　　“爺恕罪，”小平行禮如儀，聲音卻不卑不亢，“奴婢今日奉主命外出辦事，身有要務(wù)，實在不便久留伺候，還請爺海涵?！?/p>

　　谷王頓覺折了面子，笑容一斂，怒道：“一個婢子，也敢駁本王的臉面？！”

……

　　日頭漸漸西沉，漫天彩霞將天際染得瑰麗無比，宮門下鑰的時辰眼看將至。楚楚在郡主府中等了又等，左等右等皆不見小平歸來，心中那點不安逐漸擴(kuò)大成焦灼。

　　她再也坐不住，起身出門沿路尋去。

　　一路問詢，終得一個賣果子的小販指點：“姑娘說的那位嘴角有痣的小姑娘？哎呦，像是被幾個兇神惡煞的爺們給強(qiáng)行帶進(jìn)前面那家酒樓去了！”

　　楚楚心下一沉，小平身手不凡，等閑壯漢絕非其對手，若非是權(quán)貴相逼，以她的性子絕不會輕易就范，定是遇上了大麻煩。

　　她疾步趕至酒樓，方一踏入，眼前一幕便讓她氣血驟然涌上頭頂，幾個膘肥體壯的豪奴竟正強(qiáng)行按住掙扎的小平，嬉笑著要將烈酒往她嘴里灌！

　　怒火瞬間焚盡了所有理智，楚楚疾沖上前，身形靈動如電，幾下便格開豪奴，反手一擰，便將那為首的谷王胳膊狠狠扭剪至身后。

　　“給她道歉！”楚楚厲聲喝道，目色冷冽如冰，掃向那些欲撲上的豪奴，“再敢上前一步，我立刻廢了他這條胳膊！”

　　“別……別動！都退下！退遠(yuǎn)點！”谷王疼得齜牙咧嘴，額角沁出冷汗，連聲呼喝。

　　“娘娘……”小平得以脫身，急忙拉住楚楚的衣袖，連連搖頭。

　　“不行！”楚楚手臂紋絲不動，語氣斬釘截鐵，“今日他必須道歉！”

　　當(dāng)初淑妃再是囂張，也不過是讓小平跪在地上，可眼下這樣一群壯漢公然欺凌女人的行徑，簡直令人發(fā)指。

　　楚楚不敢去想若自己遲來一步，小平會遭遇何等不堪。

　　“你、你是哪個宮的！竟敢如此對本王！你可知本王是誰……”谷王雖受制于人，嘴上卻仍試圖逞威。

　　“廢話少說！道歉！”楚楚手下加力，疼得他頓時噤聲，慘呼連連。

　　正在此時，寧王朱權(quán)聞聲而至。

　　寧王目光敏銳，略一掃量場中情形，便已明了大概，于是上前一步，聲音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對楚楚言道：“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做會給小平招來更大的麻煩？”

　　一言如同冰水澆頂，瞬間熄滅了楚楚滿腔的義憤。

　　她怔在原地，看向小平眼中那未曾消散的驚懼與深切的懇求，頓時了然。

　　手上力道不自覺地一松，谷王立刻掙扎著掙脫開來，狼狽不堪地躲至寧王身后，色厲內(nèi)荏地罵道：“哪來的潑婦！敢擾本王的興致！你可知……”

　　“十九弟不得放肆！”寧王沉聲打斷，將其拉至一旁低聲耳語數(shù)句。

　　谷王面色驟然一變，驚疑不定地瞪向楚楚，囂張氣焰頓時矮了半截，嘴上卻仍硬撐著，“……那、那也不行！你們……你們給本王等著！我這就進(jìn)宮找圣上評理！”

　　說罷，恨恨地瞪了她們一眼，帶著一眾豪奴悻悻而去。

　　小平見狀，急得拉住楚楚衣袖：“娘娘，十九爺此去絕不會善罷甘休，咱們得快些回宮！”

　　楚楚看著她，心中涌起一股恨鐵不成鋼的無力感，“一身的好武藝，為什么不反抗？”

　　小平臉色蒼白，抿緊嘴唇，垂首不語。

　　一旁的寧王朱權(quán)卻悠然落座，自顧自斟了杯酒，淡然道：“小平是奴才，十九弟是主子，小平就算功夫再好也是不能和主子爺動手的。”

他的語氣平靜無波，仿佛在陳述一件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

　　又是這種尊卑有序的鬼話，楚楚氣急，怒目圓睜看向那寧王。

　　寧王心覺委屈，“你別這么看我啊，又不是我欺負(fù)的小平?！?/p>

　　小平緊著解釋，“娘娘，這是十七爺。”

　　寧王朱權(quán)，十三歲獲封寧王，十五歲前往就藩，正式執(zhí)掌大寧，掌八萬精銳甲兵，以善于謀略著稱。

　　當(dāng)初朱允炆削了朱權(quán)的三衛(wèi)，在倉惶之時等來了朱棣，朱棣在得到八萬寧軍后曾向朱權(quán)許諾成事以后，平分天下。

　　事情的結(jié)局是寧王被燕王的伏兵襲擊，其全家被押往北平。寧王被迫離開了大寧，身陷應(yīng)天府。如今的他在應(yīng)天的每一日，和當(dāng)初燕王朱棣在朱允炆手上之時無甚區(qū)別。

　　是她不應(yīng)過多牽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