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潑灑在大明西宮的琉璃瓦上，暈開一層冷寂的銀輝。西宮的偏殿里卻暖意融融，鎏金銅爐燃著上好的銀絲炭，裊裊青煙帶著淡淡的松木香，驅(qū)散了夜的涼意。

　　宮女們正手腳麻利地布置晚膳，描金漆盤里盛著精致的菜肴，水晶碟中碼著各色鮮果，氤氳的熱氣裊裊升起，模糊了殿內(nèi)懸掛的云錦宮燈。

　　小平端著最后一道菜進來，見楚楚正站在廊下，解著腰間的素色棉麻圍裙，指尖還沾著些許藕粉的白霜。

　　“娘娘，您親自下廚忙活了這許久，快歇歇吧?！毙∑缴锨敖舆^圍裙，疊得整整齊齊放在一旁，“小皇子已經(jīng)安置在偏廳了，就是一直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肯說?！?/p>

　　楚楚揉了揉有些發(fā)酸的手腕，眼底帶著幾分無奈的柔和：“剛到陌生地方，又是這樣的變故，孩子心里肯定是害怕的?！?/p>

　　兩人來到偏廳時，朱高煜正孤零零地坐在紫檀木椅上，小手緊緊攥著衣角，頭埋得低低的，烏黑的發(fā)頂對著門口。

　　桌上的菜肴冒著熱氣，其中一碟兔兒酥，眉眼精致，栩栩如生，正是楚楚特意做的。

　　小平輕聲走上前，夾了一塊兔兒酥放在他面前的白瓷碟里，“煜哥兒嘗嘗這個，是我們娘娘親自下廚做的，軟乎乎的，一點都不膩口。”

　　朱高煜依舊紋絲不動，仿佛沒聽見一般，只有肩頭微微起伏，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沉默。

　　小平又勸了幾句：“不吃東西要餓壞肚子的，多少吃一點好不好？要是不愛吃這個，我們還有蓮子羹、桂花糕，都是甜絲絲的?！?/p>

　　無論小平怎么說，朱高煜始終不肯抬頭，也不搭話，殿內(nèi)只剩下銀箸碰撞瓷碟的輕響，氣氛有些凝滯。

　　楚楚在朱高煜對面坐下，看著孩子瑟縮的背影，輕聲道：“小平，算了，他不愿意吃就別逼他了?！?/p>

　　楚楚知曉，這孩子剛經(jīng)歷了重大變故，心里滿是惶恐與不安，此刻再多的勸說也是徒勞，可這樣一直不吃不喝，終究不是辦法。

　　楚楚看著那杯還冒著熱氣的珍珠奶茶，心里盤算著該如何讓這孩子放下戒備，就在這時，殿外傳來太監(jiān)尖細(xì)的通傳聲：“皇上駕到——”

　　話音剛落，朱高煜的身子猛地一抖，像被驚雷嚇到的小獸，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恐懼。

　　楚楚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了然。朱棣今日威嚴(yán)深重，這孩子定是怕極了他。她起身走到朱高煜身邊，緩緩蹲下，語氣溫柔：“煜兒，我知道你害怕你的父親，你跟小平姐姐去東暖閣待著好不好？”

　　楚楚指了指臥在門口的那只貓兒，“我讓薛定諤陪你，你要是餓了，就找小平姐姐要吃的?！?/p>

　　朱高煜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目光落在薛定諤身上，連忙點了點頭，小臉上滿是急切。

　　楚楚轉(zhuǎn)頭吩咐道，“小平，先帶煜兒回東暖閣吧?！?/p>

　　“是，娘娘?！毙∑竭B忙應(yīng)下，小心翼翼地扶著朱高煜起身，那孩子腳步匆匆地跟著她往東暖閣走去，滿眼驚懼。

　　剛安置好朱高煜，朱棣便大步走了進來，身上還帶著夜露的清寒。

　　甫一進門，朱棣的目光便落在楚楚身上，眉頭微微蹙起，語氣里滿是關(guān)切：“怎么還站在這里？夜里天涼，你白日里剛泡過冷水，若是再受了寒，仔細(xì)又要頭疼?！?/p>

　　說著，朱棣快步上前，伸手握住楚楚的手腕，指尖帶著微涼的觸感，卻依舊仔細(xì)地探著她的體溫，“如今已經(jīng)快入冬了，那湖水冰寒刺骨，你竟那般不管不顧地跳下去，若是出了差錯，該如何是好？”

　　楚楚溫柔地?fù)u了搖頭，反握住朱棣的手，輕聲安撫道：“我沒事，回來就喝了御醫(yī)熬的驅(qū)寒姜湯，又洗了熱水澡，身子暖和得很，你別擔(dān)心。煜兒也沒什么大礙，只是有些怕生?！?/p>

　　朱棣聞言，緊繃的神色稍稍緩和，目光環(huán)視了一圈殿內(nèi)，沒看到朱高煜的身影，便問道：“煜兒呢？”

　　“他沒什么胃口，我看他神色倦怠，像是有些困了，就讓小平先帶他去歇息了?！背]有說實話，她不想讓朱棣知道孩子這般怕他，只怕會苛責(zé)于他。

　　朱棣挑了挑眉，語氣帶著幾分不以為意：“我倒不是擔(dān)心他，把他交給你，我很放心。”

　　……

　　夜色漸深，西宮的燈火漸漸暗淡下來，只剩下寢殿內(nèi)一盞昏黃的宮燈，映得帳幔輕柔搖曳。

　　朱棣側(cè)臥在鋪著云錦軟墊的床榻上，右手持著一卷書冊看得入神。床幔半遮半掩，將他的身影勾勒得愈發(fā)挺拔俊朗，眉宇間少了幾分帝王的威嚴(yán)，多了幾分親和的溫潤。

　　楚楚穿著一身耦合色的寢衣，長發(fā)松松地挽在腦后，露出纖細(xì)白皙的脖頸，便輕手輕腳地走過來，掀開車前草紋樣的錦被，小心翼翼地鉆了進去，生怕驚擾了他。

　　床榻不大，兩人依偎在一起，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體溫與心跳。

　　楚楚側(cè)過身，看著朱棣專注看書的側(cè)臉，眼底泛起溫柔的笑意，便伸出手，輕輕在他喉結(jié)上印下一個柔軟的吻，指尖帶著微涼的觸感，緩緩探進他的衣襟，描摹著他溫?zé)岬募∧w線條。

　　朱棣的動作猛地一頓，手中的書卷微微晃動，他反手抓住楚楚不安分的手，目光轉(zhuǎn)向她，眼底帶著幾分探究與戲謔：“誰教你的這些？”

　　楚楚心里暗自腹誹，男人真是小心眼，不過是些親昵的舉動，竟還要追問出處。

　　楚楚沒有回答，只是抬起頭，吻上他的唇，用行動代替了言語。唇齒相依間，空氣中彌漫著曖昧的氣息。

　　朱棣放下書卷，反手將楚楚攬入懷中，力道溫柔卻帶著不容抗拒的掌控力。

　　帳幔輕搖，遮住了滿室春光，只留下彼此交織的呼吸與低低的呢喃，溫柔而繾綣，卻滿是濃得化不開的情意。

　　一番溫存過后，朱棣喘著微微急促的氣息，將楚楚緊緊擁在懷里，手掌輕輕摩挲著她的后背。

　　楚楚靠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有力的心跳聲，嗓音沙啞地開口：“朱棣，把煜兒給淑妃送回去吧。往后，我們也會有自己的孩子……”

　　她的話沒說完，卻已足夠清晰。

　　朱棣低頭看著她，眼底帶著了然的笑意。他怎會不知，今夜她這般主動，這般溫存，歸根結(jié)底，都是為了給季淑妃求恩典，想要讓那孩子回到親生母親身邊。

　　她總是這樣，天生帶著一副柔軟的心腸，即便有時會因著后宮女眷對自己橫眉冷對，可她卻那些女子似有著天然的憐憫與庇護之心。這份胸襟，已然有了皇后的典范，也正是他最看重的。

　　朱棣心中涌起一陣心疼，他輕輕撫摸著楚楚的長發(fā)，語氣溫柔卻帶著幾分認(rèn)真：“你身子本就孱弱，之前袁忠徹診脈時便說過，你體質(zhì)虛寒，本就不易有孕，需得好生調(diào)養(yǎng)才有機會?？删退阏娴挠辛松碓校瑧烟ナ?，生產(chǎn)之痛，少不得要吃許多苦頭……”

　　朱棣聲音頓住，隔了許久才道：“如今這樣無牽無掛，也很好……”

　　楚楚抬起頭，看著朱棣眼底滿是真切的關(guān)懷與疼惜，心中瞬間被暖意填滿，眼眶不由得微微泛紅。她主動收緊雙臂，抱住他的腰，將臉頰貼在他的胸膛上，感受著他的體溫與心跳。

　　朱棣低頭吻了吻她泛紅的眼角，語氣軟了下來：“我知道你心里惦記著淑妃，也心疼煜兒。如果你實在不適應(yīng)，明日便讓煜兒回去吧?！?/p>

　　楚楚看著他這般溫暖又有人情味的模樣，愛憐不已，在他唇邊輕輕印下一個吻，聲音帶著哽咽：“謝謝你，朱棣?！?/p>

　　他總是這樣，看似固執(zhí)霸道，卻總能在最后遷就她的心意，將她的顧慮放在心上。

　　翌日清晨，天光大亮，楚楚親自為朱高煜穿戴整齊，襯得那孩子愈發(fā)粉雕玉琢，只是他依舊有些沉默，卻比昨日放松了些許，不再那般瑟縮。

　　楚楚眉頭微蹙，心中滿是疑惑。

　　季淑妃這般歇斯底里，仿佛真的堅信是自己害了朱高煜。而且她記得，平日里朱高煜見了自己，雖不算格外親近，卻也會甜甜地喊一聲“柳娘娘”，眼神清澈，絕不是這般顛倒黑白、滿口謊言的性子。

　　楚楚蹲下身，看著朱高煜的眼睛，語氣認(rèn)真地問道：“煜兒，現(xiàn)在可以回去找你娘親了。但是在這之前，你要告訴我，昨天為什么要說謊？”

　　朱高煜低下頭，小手攥著楚楚的衣袖，聲音細(xì)若蚊蚋：“娘親……娘親一直哭?！?/p>

　　楚楚愣了一下，一時沒明白他的意思。她沉吟了片刻，仔細(xì)回想昨日的情形，季淑妃那般激動地指責(zé)自己，想必是在孩子面前也流露出了極大的委屈與憤怒。

　　楚楚試探著問道：“你是看你娘親一直在哭，在指責(zé)我，所以就想幫你的母親，才說了謊話，是嗎？”

　　朱高煜抬起頭，看著楚楚，認(rèn)真地點了點頭，眼底帶著一絲愧疚。

　　楚楚心中一軟，摸了摸他的頭，語氣溫和卻堅定：“煜兒，做人不能說謊。否則……仙女會懲罰你的鼻子變長?！?/p>

　　那孩子還記得昨日聽到的匹諾曹的故事，此刻眼底滿是擔(dān)憂，生怕自己說了謊，鼻子真的會變得比旗桿還長。

　　朱高煜趕忙點了點頭，小臉上滿是認(rèn)真。

　　“好了，”楚楚松開手，溫柔地笑了笑，“走吧，回去找你母親?！?/p>

　　可朱高煜卻沒有動，反而攥住了楚楚的衣袖，仰著小臉，怯生生地問道：“柳娘娘，我的鼻子……我的鼻子真的會變長嗎？”

　　楚楚看著他這般天真無邪的模樣，心都要化了，還是幼稚園的小朋友最可愛。

　　楚楚再次蹲下身子，與他平視，笑著搖了搖頭：“不會了，仙女已經(jīng)原諒你了，因為你現(xiàn)在誠實了。但是以后如果再說謊，你的鼻子就真的會變長?！?/p>

　　朱高煜聞言，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緊繃的小臉終于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

　　楚楚心底暗忖，果然古今中外，還是童話故事最能住進孩子的心里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