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雪回來了。

收到消息，夏月一個翻身下床，抓起外套就往外沖。

她跨上“借”來的摩托車，引擎的“轟隆”聲驚飛了屋檐下的麻雀。

風(fēng)從耳邊呼嘯而過，將她的長發(fā)吹成一面旗幟。她喜歡這種速度帶來的刺激感——仿佛整個世界都在身后追趕，卻永遠(yuǎn)也追不上她。

路邊的玉米地連成一片綠色的海洋，摩托飛馳而過時掀起的氣浪讓它們紛紛彎腰避讓。

夏月把摩托隨意停在路邊。額頭冒出一層汗珠，摘下頭盔時幾縷發(fā)絲黏在上面，她隨手撥了撥頭發(fā)，目光在人群中搜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徐雪已經(jīng)站在約定的地方等著了。

她還是老樣子，穿著那條洗得發(fā)白的及膝長裙，雙手拘謹(jǐn)?shù)亟化B在身前。陽光透過梧桐樹葉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讓她看起來像幅褪色的老照片。

“最近怎么樣？”

夏月走過去，順手接過徐雪手里的帆布包。

“就那樣唄…”

徐雪眼下掛著淡淡的青黑，指節(jié)處還有幾道未愈的裂口。

夏月的目光在那雙手上停留了一瞬，又若無其事地移開。她知道以徐雪的性格，在外面打工肯定沒少吃虧。

“走吧，先去吃飯，我請你?！彼挥煞终f地攬過徐雪的肩膀。

“可是…”

徐雪還想推辭，夏月已經(jīng)拽著她走進了一家飄著油煙味的小餐館。老舊的吊扇在頭頂吱呀作響，老板娘油膩的圍裙上還沾著醬油漬。

“最近一直沒去找你，”夏月夾起一塊紅燒肉，油脂順著筷子滴落在桌面上，“怎么樣，有沒有人欺負(fù)你？”

徐雪低著頭，筷子在碗里劃著圈，米飯被戳出一個個小坑。

“沒有啦…大家都挺好的…”

夏月抬眼看了看徐雪手腕上若隱若現(xiàn)的淤青，沒有點破，只是繼續(xù)扒拉著碗里的飯菜。餐館里嘈雜的人聲和廚房傳來的翻炒聲填補了兩人之間的沉默。

“話說你…”徐雪突然抬頭，欲言又止，“你這段時間沒去做什么不好的事吧？”

夏月嗤笑一聲，陽光透過臟兮兮的窗戶照在她精致的側(cè)臉上。

“有什么不好的？”她漫不經(jīng)心地攪動著湯勺，聽著它碰撞碗壁時清脆的聲響，“你情我愿的事，我媽給了我這張臉，我為什么不用？”

當(dāng)然，她沒把相處了那么久的富豪居然是個怪物這件事說出來。

徐雪猶豫了一下，最終只是低下頭，繼續(xù)戳著碗里的飯粒。夏月看著她這副模樣，夾了塊肥瘦相間的紅燒肉放進她碗里。

“你呢？打工怎么樣？”

“還行吧…”徐雪小聲嘟囔，“就是老板有點兇…”

“下次他再兇你，”夏月突然湊近，嘴角勾起一抹危險的笑意，“你就告訴他…”她刻意拖長音調(diào)，“你背后站著一個殺過人的瘋女人，看他怕不怕你?！?/p>

徐雪的手一抖，筷子差點掉到地上?！澳憧蓜e這么說，萬一他報警怎么辦？”

“怕什么？”夏月往后一靠，“警察哪有空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也不是…”徐雪的手指絞在一起，“主要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算了，你總是有你的道理?！?/p>

“哦，還有，”夏月突然轉(zhuǎn)移話題，“你怎么這么快回來了？之前不是說還有一段時間嗎？”

徐雪的肩膀微微垮了下來。

“店長說效益不好，要裁人，我就被裁下來了…”

“那你現(xiàn)在打算怎么辦？”

“我也不知道…”徐雪的眼神飄向窗外，“我媽說她身體不太舒服，我可能得回家照顧她…”

“照顧她？”

夏月的眉毛高高挑起，“你還記得上次她怎么對你的嗎？”她的聲音里帶著明顯的嘲諷。

“她畢竟是我媽…而且她也挺不容易的…”

“呵?！毕脑吕湫σ宦?，“她就是吃準(zhǔn)了你會心軟?！?/p>

徐雪沒有接話，只是低頭盯著自己粗糙的手指。她知道夏月說的沒錯，但心里那道名為“親情”的枷鎖，卻怎么也無法掙脫。她割舍不下那個家，哪怕那個家并沒有什么值得留戀的。

“每次都這樣…”夏月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徐雪軟乎乎的臉頰，像是戳進一團棉花糖。

“你什么時候能硬氣一點？不要求你像我一樣，總不能天天挨欺負(fù)吧”她的聲音里帶著恨鐵不成鋼的無奈，指尖卻不自覺地放輕了力道。

徐雪的臉頰泛起淡淡的紅暈，她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發(fā)絲垂落遮住了半邊臉，“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她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但她畢竟是生我養(yǎng)我的媽媽…”

夏月看著徐雪這副模樣，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撓了一下。她故作輕松地攤開雙手，“好吧好吧，隨你便?！?/p>

“不過如果她敢欺負(fù)你，你一定要告訴我哦?！彼p描淡寫地補了一句。

徐雪抬起頭，眼睛彎成兩道月牙，笑容干凈得像是雨后的天空，“謝謝…我知道我總是讓你擔(dān)心…真的很不好意思…”

“有什么好抱歉的…”

夏月輕哼一聲，別過臉去，微微上揚的嘴角隱藏在陰影里。

她突然意識到，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幾乎把所有秘密都告訴了眼前這個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女孩。

兩人推開餐館吱呀作響的玻璃門，迎面撞上盛夏灼熱的陽光，路邊推著冰激凌車的老奶奶正用沙啞的嗓音吆喝。

“等著?！?/p>

夏月快步走過去。小時候她總是眼巴巴地看著別的孩子吃冰激凌，現(xiàn)在終于可以毫不猶豫地買下兩個。

“謝謝?！?/p>

徐雪接過冰激凌，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甜甜的奶油在舌尖化開，她的眼睛不自覺地瞇了起來，像是偷到魚干的貓咪。

“今天鎮(zhèn)上趕集，去不去？”

夏月舔了舔快要融化的冰激凌，“你媽又不是得了什么大病?！?/p>

徐雪猶豫了，她應(yīng)該回去照顧媽媽的，而且…錢包里僅剩的幾張零錢也不允許她任性。

“今天我請你。”夏月看穿了她的心思，語氣不容拒絕。

“那…好吧…”徐雪最終點了點頭，卻在心里盤算著等以后要想辦法把錢還給夏月。

“上車?！?/p>

夏月跨上摩托，發(fā)動機發(fā)出低沉的轟鳴。

徐雪猶豫地坐上后座，雙手局促地放在膝蓋上，像是個第一次坐摩托的乖學(xué)生。

夏月回頭瞥了她一眼，“別傻坐著，抓穩(wěn)點。”

徐雪的手指輕輕揪住夏月的衣角。

“你害羞什么啊？”夏月故意加大油門，摩托猛地向前一竄。

徐雪的臉?biāo)查g漲得通紅，手指不自覺地收緊，又在意識到自己太過用力時慌忙松開。夏月透過后視鏡看著她這副模樣，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這次她特意放慢了速度，讓風(fēng)溫柔地拂過兩人的發(fā)梢，她知道徐雪膽小。

“我們先去趕集，你回來什么都沒帶吧，剛好買點東西。”

徐雪感受著迎面而來的風(fēng)，緊繃的肩膀漸漸放松。她有多久沒有這樣毫無負(fù)擔(dān)地吹風(fēng)了？

她悄悄抓緊了夏月的衣角，這一次，她沒有松開。

集市上人聲鼎沸，蒸騰的熱氣裹挾著各種氣味撲面而來。

賣菜大嬸的吆喝聲與肉鋪老板的剁肉聲此起彼伏，空氣中飄蕩著剛出爐燒餅的芝麻香和水果攤上熟透的甜膩。

夏月拉著徐雪穿梭在人群中，不時避開橫沖直撞的三輪車和滿地亂跑的土狗。

一個掛著"清倉甩賣"牌子的服裝攤前，夏月停下腳步，拎起一件淡藍(lán)色連衣裙。

“你這裙子都掉色了，”她抖了抖裙子，指著徐雪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舊衣服，“買件新的吧?！?/p>

“不用了…”徐雪的手指無意識地捏住開線的裙邊，“這個還能穿…”

夏月嘆了口氣，把裙子塞回攤位?！澳愦蚬び植皇遣毁嶅X，幾十塊給自己買件衣服都舍不得，非要全給你媽讓她花你弟弟身上才舒服？”

徐雪盯著鞋尖不說話。她當(dāng)然知道夏月說得對，可每次拿到工資，眼前總會浮現(xiàn)母親疲憊的面容和弟弟渴望的眼神。那些錢就像長了翅膀，總是飛向那個永遠(yuǎn)填不滿的家。

“我給你買，行了吧？”

夏月突然轉(zhuǎn)身，從攤位上抓起那件藍(lán)裙子，“算我初中那會欠你的。”她的語氣依舊強硬，“畢竟你給我?guī)Я四敲淳玫娘垺！?/p>

“別這么說…”徐雪的眼眶微微發(fā)紅，“我還要謝謝你…不然那群女生肯定要找我麻煩…”

“少來這套。”夏月一把拉過徐雪的手，“你總是喜歡把責(zé)任都攬到自己身上，明明你沒有做錯什么?！?/p>

兩人沿著集市的小路慢慢走著，徐雪懷里抱著新買的衣服。她偷偷瞄了眼身旁的夏月，對方正百無聊賴地踢著路邊的小石子。

不知不覺間，她們路過一個賣小飾品的攤子。五顏六色的發(fā)卡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一小片彩虹落在了灰撲撲的集市上。

回程的路上，徐雪突然拉住夏月的手。

“誒？你…”

夏月還沒反應(yīng)過來，手心就被塞進了一個涼涼的小東西。她低頭看去，是一個玫瑰發(fā)卡，紅色的花瓣上還點綴著幾顆小小的水鉆。

“送你的…”徐雪的臉頰染上了和發(fā)卡一樣的紅色，“我覺得挺適合你的…”

夏月怔住了，她抬手將額前的碎發(fā)別到耳后，“謝謝啊…”

夕陽透過云層的縫隙灑下來，為兩人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微風(fēng)拂過，帶來遠(yuǎn)處田野里野花的芬芳，混合著泥土的清香。

她們就這樣慢慢地走著，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長，交織在一起，分不清彼此。發(fā)卡在夏月手心漸漸變得溫暖，像是捧著一顆小小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