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隸保定府南關(guān)天主堂的彩繪玻璃在暮色中泛著血光,李崇海攥著德制毛瑟槍的手心沁出冷汗。墻外傳來潮水般的咒罵聲,數(shù)百支火把將圣母像的影子投在殘破的《圣經(jīng)》上,他忽然想起東京淺草寺的簽文:"紅蓮業(yè)火焚金身,一念慈悲渡冤魂。"
"李少爺,地窖!"比利時神父范·德維爾拖著瘸腿推開懺悔室暗門,身后跟著個穿修女服的少女。女孩懷中的銅十字架叮當(dāng)作響,李崇海瞥見她領(lǐng)口露出的翡翠長命鎖——分明是川西匠人的鏨花工藝。
轟隆!教堂大門被檑木撞開,碎木屑混著香灰漫天飛舞?;鸸庵?,頭扎紅巾的拳民揮舞著九環(huán)大刀,刀刃上"扶清滅洋"四個朱砂字在硝煙中忽隱忽現(xiàn)。李崇海突然看清領(lǐng)頭人的臉——竟是三年前在萬縣碼頭私運(yùn)鴉片的袍哥叛徒陳二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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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門煙云】**
三個月前。天津紫竹林租界。
李崇海站在利順德飯店露臺,望著海河上懸掛各國旗幟的炮艦。他西裝內(nèi)袋里揣著同盟會聯(lián)絡(luò)圖,燙金封皮上印著"東京高等師范學(xué)校校友錄",第三頁用明礬水寫著:"六月十五,靜海縣楊柳青接貨。"
"李先生,您的波爾多紅酒。"侍應(yīng)生遞來酒杯,食指在杯底快速畫出八卦符號。李崇海會意起身,瞥見角落兩個俄國水兵正盯著自己——他們軍帽上的雙頭鷹徽章沾著新鮮血跡。
在男廁隔間,他摸到水箱背面粘著的油紙包。展開是半張《直隸時報》,頭條新聞"拳匪毀豐臺鐵路"旁畫著血手印。翻到背面,潦草字跡寫著:"保定天主堂藏有德國軍火圖,務(wù)必取回。"
回座時,俄國水兵的座位已空,只留下灘混著伏特加的血跡。李崇海抿了口紅酒,嘗出柏林地下酒館特有的苦艾草味道——這是德國情報局的接頭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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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彌撒】**
此刻。保定天主堂地窖。
范神父點(diǎn)燃最后半截蠟燭,顫巍巍指向橡木酒桶后的暗格:"圖紙在《申命記》封皮夾層..."話音未落,頭頂突然傳來重物倒地聲。少女修女服下擺滲出暗紅,李崇海這才發(fā)現(xiàn)她小腿中彈。
"他們...不是真拳民..."少女突然用四川話呢喃,手指在積灰地面畫出三條波浪線——袍哥求救暗號!李崇海瞳孔驟縮,這分明是大哥李崇山當(dāng)年在重慶碼頭教他的"三江急流"符號!
地窖門轟然炸裂,陳二狗舉著火銃獰笑:"李三少爺,德國人出五千兩買你人頭!"火銃引信滋滋燃燒的剎那,少女突然扯開修女服——內(nèi)襟赫然別著七枚日本陸軍手雷!
"趴下!"少女的川音清脆如嘉陵江的晨鐘。李崇海抱著范神父滾入酒桶堆,氣浪掀翻整排波爾多紅酒。陳二狗的慘叫混著血腥味彌漫時,他看見少女撕開染血的裙裾——右臂紋著盛放的藍(lán)花楹,花蕊處刺著"渝"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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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奔疑蹤】**
子夜時分,滿城郊外亂葬崗。
李崇海背著昏迷的少女在碑林中穿行,范神父的十字架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三更梆響時,西邊突然升起綠色信號彈——是德國遠(yuǎn)東艦隊陸戰(zhàn)隊的聯(lián)絡(luò)信號。
"他們要滅口。"少女不知何時醒了,指尖把玩著翡翠長命鎖,"李大少爺在成都尊經(jīng)書院演講時,可曾提過'教案賠償銀兩轉(zhuǎn)為革命經(jīng)費(fèi)'?"她突然扯開衣領(lǐng),鎖骨下方露出燙傷的"李"字烙?。?/p>
李崇海如遭雷擊。光緒二十三年重慶教案,大哥帶人火燒天主堂時,確實(shí)從火場救出個五歲女童...記憶突然清晰:那孩子頸間也掛著同樣的藍(lán)花楹紋身!
"我叫瑪利亞,或者按李大爺取的名——李念渝。"少女將長命鎖按在他掌心,"德國人要的不是軍火圖,是找到當(dāng)年被劉五爺沉江的《煙臺條約》密約附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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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幫暗渡】**
五更天,白洋淀蘆葦蕩。
漕幫舵主趙鐵錨掀開船板,露出滿艙德制毛瑟槍。這個滿臉麻子的漢子,曾是劉五爺在運(yùn)河劫皇杠時的生死弟兄。"三少爺,這女娃帶不得。"他刀尖指向正在包扎傷口的李念渝,"各碼頭都在傳,她是榮祿埋在教會的暗樁!"
李崇海摩挲著槍管上的克虜伯鋼印,突然聽見蘆葦叢中傳來川劇高腔:"單刀赴會膽氣豪..."他霍然起身對唱:"過江討債煙波渺!"這是重慶袍哥的應(yīng)急切口,接頭的該是...
水花四濺中,阿貴濕淋淋爬上船:"總舵把子急令!德國軍艦炮轟大沽口了,讓您速將這批軍火轉(zhuǎn)運(yùn)廊坊!"他忽然抽動鼻子:"有洋硝味!"
"砰!"船尾瞭望的漕幫弟子應(yīng)聲落水。十丈外,德國巡邏艇的探照燈刺破晨霧,艇首速射炮正在調(diào)整仰角。李念渝突然奪過舵盤:"走岔河道!前頭有孝圣皇太后祭河神的沉銀船!"
炮彈激起的水柱中,李崇海看見少女嫻熟地操縱船舵,脖頸藍(lán)花楹紋身在波濤間忽隱忽現(xiàn)。當(dāng)年大哥從火場抱出的女童影像,與眼前身影漸漸重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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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殘陽】**
七日后。北京前門火車站。
李崇海望著月臺上潰逃的文武百官,紅頂官轎與西洋馬車擠作一團(tuán)。德國陸戰(zhàn)隊正在拆卸鐵軌,遠(yuǎn)處東交民巷方向濃煙蔽日。他懷里揣著李念渝給的白玉扳指——這是當(dāng)年劉五爺送給法國主教的"贖罪禮",內(nèi)側(cè)刻著《煙臺條約》密約的藏匿坐標(biāo)。
"三叔!"穿學(xué)生裝的少年突然拽他衣角,竟是長子明德!這孩子滿臉煙灰,長衫下藏著捆《革命軍》傳單:"宮里傳出消息,老佛爺要西狩了!同志會需要這批軍火在廊坊設(shè)伏..."
汽笛嘶鳴,李崇海在列車啟動瞬間將明德推上車廂。月臺立柱突然炸裂,彈片劃破他臉頰時,看見德國軍官正用望遠(yuǎn)鏡鎖定這里。他轉(zhuǎn)身撞進(jìn)人群,卻聽見熟悉的女聲用德語下令:"活捉那個中國商人!"
李念渝騎著阿拉伯白馬掠過月臺,德軍制服襯得藍(lán)花楹紋身妖冶如鬼火。李崇海摸向腰間左輪,卻發(fā)現(xiàn)槍套里塞著張泛黃照片——東京櫻花樹下,自己與穿和服的日本姑娘并肩而立,背面是嚴(yán)復(fù)手書:"適者生存,非仁者之道。"
炮彈在鐘樓炸響時,他忽然讀懂范神父臨別時的拉丁文遺言:"In hoc signo vinces"(以此符號,汝將征服)。手腕處的三江急流刺青,此刻正隨脈搏狂跳如戰(zhàn)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