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詩望著自己的兩個孩子，輕輕嘆了口氣，喚道：“阿瑤，阿清，過來。”

孟瑤和孟清立刻跑了過來，齊聲喊：“娘?！?/p>

孟詩拉著他們在身邊坐下，聲音里滿是愧疚：“孩子，是娘對不住你們……讓你們一出生，就頂著‘娼姬之子’的名頭活著?！?/p>

孟清急忙搖頭：“娘，您別這么說！我們最喜歡娘了！”

其實孟詩的身體早已大不如前。就在這天，她不知因何事觸怒了青樓老鴇，被對方扒了衣服，狠狠扔在大街上。兩個孩子見狀，瘋了似的沖到她身邊，好不容易尋到一處地方暫且安身?？擅鲜系纳眢w已然衰敗到了極點，任憑他們掏空身上所有銀錢請大夫、抓藥，病情也絲毫沒有起色。

彌留之際，孟氏望著一雙兒女，氣息微弱地說：“孩子……你們的爹，是蘭陵金氏的金光善。你們?nèi)ヌm陵，跟他認親吧……”

“娘，我不去！”孟清哭喊著搖頭。

孟氏虛弱地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的頭：“聽話……娘的身體，娘自己清楚，撐不了多久了。去吧，你跟你哥一起去。只要進了金家，你們那名頭就能徹底抹去，再也沒人敢提了……”

這時候孟氏轉頭看向兒子，眼神里滿是囑托，聲音微弱卻堅定：“阿瑤，照顧好你妹妹。娘走了之后，你們倆就是彼此最親的親人了，同母所生，再沒有比你們更親的人。你要記住娘教你的——君子正衣冠。”

說罷，她的手輕輕垂落，眼神里的光漸漸黯淡下去。

孟瑤緊緊攥著妹妹的手，望著母親失去生氣的臉，咬著牙沒讓眼淚掉下來，只是在心里一遍遍重復著母親的話。孟清趴在母親身上哭得上氣不接，小小的身子止不住地發(fā)抖，孟瑤伸出手，笨拙地將妹妹攬進懷里，像母親從前護著他們那樣，用單薄的肩膀撐起一片小小的遮擋。

兩個孩子給母親找了處地方立了墓碑，回到那間破舊的屋子。孟瑤拉著妹妹的手說：“清兒收拾東西，哥哥帶你去蘭陵認親?！?/p>

孟清眼圈泛紅，小聲哀求：“哥哥，咱們不去行嗎？”

孟瑤垂下眼，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這是娘的遺愿，必須去?！?/p>

“可娘說過，他當年答應會來接她、給她贖身的，”孟清急得聲音發(fā)顫，“他來了嗎？根本沒有！這說明他從頭到尾都在騙娘??！咱們現(xiàn)在去認親，他怎么可能認？去了也只會自取其辱?！?/p>

“就算他不認，”孟瑤抬眼看向妹妹，目光里藏著一絲執(zhí)拗，“娘的話不能不聽，總得去試一次。”

孟清還想再說什么，卻被哥哥眼里的堅持堵住了話頭。她沉默半晌，終是嘆了口氣：“哥，那你可得做好準備，他大概率是不會認咱們的。別忘了，那位金宗主早就娶妻了，聽說還有個孩子，比咱們小一歲呢。”

孟瑤沒再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孟清見勸不動他，只好低下頭開始收拾簡單的行囊，心里卻沉甸甸的，沒半分對未來的期待。

他們一路上省吃儉用，手里的銀錢本就所剩無幾，只能靠著孟清邊趕路邊刺繡，把繡品拿去市集換些碎銀，再加上孟瑤替人寫信賺的微薄酬勞，勉強支撐著往前趕。

好不容易到了蘭陵，恰逢金子軒生辰，金麟臺上下正忙著操辦宴席。兄妹倆攥著衣角，鼓起勇氣上前，求下人通報想見金光善。

下人進去沒多久，便傳來金光善不耐煩的聲音，竟連面都不肯露。等他們再上前懇求，金光善索性讓人把他們拖走，嘴里滿是污言穢語，罵他們是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野種，玷污了金家的門楣。

爭執(zhí)間，金光善被惹得動了怒，親自走出來，看都沒看他們一眼，抬腳就狠狠踹在孟瑤胸口。孟瑤猝不及防，整個人向后倒去，孟清見狀急忙去拉，卻被帶得一同失去平衡，跟著哥哥從金麟臺的臺階上滾落下去。

石階冰冷硌人，兄妹倆滾了好幾級才停下，身上頓時添了不少傷口，灰塵沾滿了衣衫。孟瑤忍著疼撐起身子，先去扶妹妹，抬頭望向那高高的金麟臺，金光善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門后，只有周圍下人的竊竊私語和鄙夷目光，像針一樣扎在他們身上。

孟瑤先扶穩(wěn)妹妹，再抬手仔細扶正自己的帽子、衣襟和發(fā)飾，動作一絲不茍，仿佛方才滾落的狼狽從未發(fā)生。他對著金麟臺的方向，穩(wěn)穩(wěn)地鞠了一躬，隨后便牽著孟清的手，轉身離開了。

離開金麟臺后，他立刻帶著妹妹尋到一家醫(yī)館。大夫仔細檢查了孟清的傷勢，當目光落在她眼角時，不由得皺起了眉：“她眼角這里被劃傷了，萬幸沒傷到眼睛，但這傷口劃得有些深，又是眼角這種皮膚單薄的地方，將來怕是要留疤?！?/p>

孟瑤的心猛地一沉，急切地說：“不行，女孩子家不能留疤。大夫，您想想辦法，無論多少錢都可以！”

醫(yī)師搖了搖頭，語氣帶著歉意：“不是錢的事，實在是我無能為力。這傷口太深，位置又特殊，就算仔細調(diào)理，也難保不會留下痕跡?！?/p>

孟瑤望著妹妹眼角那道猙獰的傷口，指尖微微發(fā)顫，卻死死咬著牙沒讓情緒外露。他沉默片刻，從懷里摸出僅剩的幾枚碎銀放在桌上，小心地將孟清扶起來，聲音壓得很低：“清兒，哥帶你走，咱們再找別的醫(yī)師看看?！?/p>

大夫見他急著要走，忙出聲阻攔：“要走也得先把傷口處理好再走。你這么魯莽，這傷口要是不及時處理，萬一感染了才更麻煩，到時候眼睛說不定都得保不住?！?/p>

孟瑤聞言，立刻停下了要起身的動作，點了點頭，示意大夫先處理傷口。

大夫取來清水和藥布，仔細將孟清眼角的血跡擦拭干凈，隨后敷上特制的藥膏把眼睛包起來，又遞給孟瑤一小瓶藥，叮囑道：“這藥每日換一次。記住，她眼角這處一定要格外呵護，萬萬不能讓傷口發(fā)炎潰爛，否則一旦牽連到眼睛，后果不堪設想?！?/p>

孟瑤雙手接過藥瓶，緊緊攥在手里，低聲道了句“多謝大夫”，又仔細扶好妹妹，才一步一步走出了醫(yī)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