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兒端著水出來,正瞧見李長生直勾勾盯著爐子上熬的藥。她腳步停了停,把水遞過去:“剛擱上去熬呢,還得等陣子才好?!?/p>
李長生接過粗瓷碗,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碗,抹了把嘴笑了:“謝了小姑娘。聞這藥味兒,像是治磕磕碰碰傷的?”
清兒瞥了眼鍋里正咕嘟冒泡的藥,應(yīng)道:“家里有個孩子受了傷?!?/p>
這話剛落,薛洋從屋里走了出來,一看見李長生,眼神里滿是防備。清兒趕緊說:“洋洋,這是路過的,來討口水喝,渴壞了?!?/p>
薛洋卻皺著眉對清兒說:“姐,以后別讓不認(rèn)識的人進(jìn)家?!?/p>
清兒趕緊走過去,蹲下來輕輕摟住薛洋的肩膀,柔聲細(xì)氣地哄:“這叔叔就是路過的,喝口水就走,不是壞人?!?/p>
可薛洋還是渾身繃得緊緊的,戒備得厲害,梗著脖子犟:“壞人臉上又沒刻字!”他眼睛盯著李長生的衣角,又掃過他那雙看著就沒沾過泥的鞋,帶著股不服氣的沖勁,“你穿得這么體面,來我們這窮村子干啥?”
清兒把薛洋拽到石凳邊按住,板著臉輕輕訓(xùn)他:“姐姐教你的規(guī)矩都忘啦?怎么跟客人說話呢?”說著又轉(zhuǎn)向李長生,臉上堆著不好意思:“您別往心里去啊?!痹掃€沒說完,薛洋一扭身就跑回屋里了。
李長生這才看清楚,那孩子包著布的左手腫得老高,布邊兒上還隱隱透著紅。他眉頭一下子皺起來——看這模樣,整根手指頭怕是都沒了。
清兒望著薛洋跑進(jìn)去的方向,長長嘆了口氣:“這孩子,自從上回出了那事兒,性子全變了?!彼D(zhuǎn)過來對李長生,聲音低了點(diǎn):“實(shí)在對不住,他不是故意沒規(guī)矩的?!?/p>
李長生搖搖頭:“沒事,小孩兒有警惕心是好的。就是他那手……”
“唉,”清兒又嘆了口氣,眼圈有點(diǎn)紅,“這孩子之前讓人給騙了。常家的人說讓他幫忙送封信,送完了就給糕點(diǎn)給糖吃。結(jié)果信送到了,人家不光不給東西,還把他推倒,直接讓馬車碾過了手。等我跟我哥趕到的時候,什么都晚了。帶去醫(yī)館,大夫也說沒轍,手指頭都碾爛了。從那以后,他就成這樣了,對誰都防著?!?/p>
灶上的藥還在咕嘟咕嘟響,一股子苦味兒飄得滿院子都是。李長生看著關(guān)緊的房門,又想起剛才薛洋那雙瞪得圓圓的眼睛。
李長生緊跟著問:“那你們沒報(bào)官嗎?”
清兒瞅著他,一臉懵:“什么官?”
李長生解釋:“就是管事兒的那些當(dāng)官的啊?!?/p>
清兒搖搖頭:“我們這兒沒這號人?!?/p>
李長生一聽就不對勁了,心里頭直打鼓:這怎么可能呢?哪朝哪代能沒個當(dāng)官的管著?再說天啟城那邊,不管多小的城鎮(zhèn),都有官兒盯著,怎么這兒就沒有?他按捺住一肚子的疑問,趕緊追問:“我說小姑娘,咱現(xiàn)在到底在什么地方?離天啟城還有多遠(yuǎn)?”
清兒眨了眨眼,實(shí)打?qū)嵉卣f:“這兒是櫟陽啊。天啟城?沒聽過這名字。”
李長生心里頭“咯噔”一下,連天啟城都沒聽過?他不死心,又追問:“那北闕呢?”
清兒還是搖頭,一臉茫然。
“稷下學(xué)宮呢?”李長生咬著牙又問,這可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地方。
清兒愣了愣,試探著說:“學(xué)宮?是念書的地方不?我們這兒沒這個。”
李長生徹底沒轍了,耷拉著肩膀,心里直打鼓:自己這到底是撞進(jìn)哪了什么地方?
清兒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嘆了口氣:“我不知道你要找的地方在哪兒,我們這兒沒你說的那些官員,管事的都是修仙門派?!?/p>
“修仙?”李長生咂摸這倆字,覺得陌生得很,跟聽天書似的,“這詞兒……聽著新鮮。”
清兒點(diǎn)頭:“是啊,就是修仙的。我們這兒有五大家族最厲害——姑蘇藍(lán)氏、蘭陵金氏、清河聶氏,還有云夢江氏和岐山溫氏,而岐山溫氏排第一?!?/p>
李長生皺著眉,把這些名字在心里過了一遍,一個都沒聽過。他瞅著院里那鍋還在冒熱氣的藥,又瞥了眼緊閉的屋門,忽然覺得這地方邪門得很——沒官沒府,倒靠這些修仙家族管事兒,聽著就透著股不尋常。腰間的玉佩還在隱隱發(fā)燙,像是在提醒他,這趟可不是簡單的迷路。
這時候李長生問道:“那你剛說有五大家族,怎么還能讓旁人在這兒作威作福?”
清兒瞅著他,忍不住笑了笑:“先生怕是真不是我們這兒的人吧?誰不知道,除了那五大家族,各地還有些小的修仙家族。這地方,既不在姑蘇、蘭陵,也不在清河、云夢、岐山,就只是個不起眼的小鎮(zhèn)子。在這兒,常家就是最大的。”
她指了指院外的方向,聲音輕了些:“五大家族離得遠(yuǎn)著呢,哪會管這小地方的閑事?常家在這兒有勢力,沒人敢惹。別說這樣的普通人家,就是鎮(zhèn)上別的小戶,見了他們也得躲著走?!?/p>
李長生摸著下巴,心里琢磨開了——合著這地方是“山高皇帝遠(yuǎn)”,五大家族管不著,就任由這常家橫行霸道?他想起薛洋那只斷手,又想起清兒眼角那道疤,忽然覺得這“修仙家族”的名頭,聽著可不怎么光鮮。
灶上的藥熬得差不多了,清兒轉(zhuǎn)身去關(guān)火,木勺碰著藥鍋發(fā)出輕響。她背對著李長生說:“先生要是趕路,喝完水就早些走吧。這地方……也沒什么好留的。”
李長生打量著清兒,越看越覺得不對勁——這姑娘身上的舉止神態(tài),說話時的分寸,哪像是窮村子里長大的?就算眼角帶著疤,那股子藏不住的教養(yǎng)也瞞不了人。
他索性直問道:“你恐怕不是這村子里土生土長的吧?”
清兒愣了一下,眼里閃過絲慌亂,沒等她開口,李長生又說:“你身上的氣度和規(guī)矩,明顯是好好教過的。就算現(xiàn)在日子苦,底子藏不住?!?/p>
正說著,孟瑤外頭進(jìn)來,見院里有陌生人,先看向清兒:“妹妹,這位是?”
清兒趕緊說:“哥,他是路過討水喝的先生。”
孟瑤立刻轉(zhuǎn)向李長生,抬手行了個標(biāo)準(zhǔn)的禮,語氣客氣:“先生遠(yuǎn)道而來,別站著了,坐下再喝些水吧?!?/p>
李長生這才仔細(xì)看孟瑤——站得筆直,說話條理清楚,行禮時的姿態(tài)也透著規(guī)矩,分明是受過正經(jīng)教導(dǎo)的樣子。
他心里更有數(shù)了:這倆孩子肯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之前定是家境不錯,受過好好教養(yǎng),不知怎的落到了這小村子里。
李長生沒點(diǎn)破,只笑了笑應(yīng)道:“多謝?!彼蛑犀幨掷锪嘀乃幵?,又看了看清兒往灶上添柴的背影,忽然覺得這看似普通的小院里,藏著的故事怕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