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shí)的更鼓穿透雕花窗欞時(shí),江心怡正對著菱花鏡輕撫鬢邊鳳釵。十二顆東珠在燭火下流轉(zhuǎn)著血色光華,映得鏡中人眼角那抹胭脂紅得妖異。
"姐姐今日當(dāng)真美極了。"江韻寧捧著合巹酒走近,素白指尖拂過她嫁衣上金線繡的百子千孫圖,"這蜀錦嫁衣可是貴妃娘娘特意賞的?"
銅鏡突然映出窗外飄雪,江心怡恍惚想起三日前跪在雪地里求父親退婚的自己。那時(shí)父親將家法藤條抽斷三根,母親留下的羊脂玉鐲碎在青石階上,混著血水凝成冰晶。
"這酒..."她突然按住江韻寧斟酒的手,指腹觸到對方腕間纏著的玄鐵鏈——那是上月圍獵時(shí),梁煜軒獵得雪狐所制。
江韻寧輕笑:"姐姐莫不是怕有毒?"仰頭飲盡杯中酒,殷紅唇色在琉璃盞上印出殘?jiān)掳愕暮圹E。
喜樂驟響。江心怡被攙著跨過火盆時(shí),瞥見墨云璟蟒袍下擺沾著雪泥。這不合禮數(shù)——皇子大婚的吉服該用熏香熨過三遍才是。
"一拜天地——"
額頭觸到冰涼的青玉磚時(shí),她聽見金絲楠木棺槨的吱呀聲。三日前外祖父暴斃,此刻那具棺木正停在后院偏房。
"二拜高堂——"
貴妃賜的鎏金纏枝香爐騰起青煙,父親咳嗽著將茶盞打翻在地。那灘水漬里浮著細(xì)小的銀屑,像極了母親臨終前嘔出的毒血。
"夫妻對拜——"
墨云璟的玉帶鉤擦過她眉心,檀香混著鐵銹味竄入鼻腔。這味道她在北疆戰(zhàn)場聞過,是箭矢穿透鎧甲時(shí)滲出的血腥。
蓋頭掀開的剎那,九枝連珠燈突然齊齊熄滅。江心怡的驚呼卡在喉間,一柄金絲匕首已抵住心口。墨云璟的指尖比刀刃更冷,在她嫁衣上勾出曼珠沙華般的血痕。
"要怪就怪你姓江。"他的聲音裹著窗外風(fēng)雪,"貴妃娘娘要鎮(zhèn)國公府絕嗣,這剜心之痛..."匕首突然刺入半寸,"權(quán)當(dāng)還你當(dāng)年梅林相救之情。"
劇痛炸開的瞬間,江韻寧的笑聲穿透耳膜。她捧著個(gè)雕花木匣進(jìn)來,燭火映出匣中泛黃的璇璣圖——那是母親臨終前用血畫在素帕上的遺物。
"姐姐可知為何你活不過及笄?"江韻寧指尖夾著燃燒的紙角,"因?yàn)檫@張圖,貴妃娘娘殺了十二個(gè)繡娘呢。"
皮肉撕裂聲混著布料焚燒的焦糊味,江心怡看著自己的心臟被剜出,在墨云璟掌心跳動如赤玉。血珠順著金絲匕首滴落,在嫁衣上暈開大朵紅梅。
"咚——"
梆子聲穿透混沌。江心怡猛然睜眼,冷汗浸透的中衣貼在脊背上。菱花鏡里映出她十四歲的面容,鬢邊鳳釵猶帶余溫。
窗外飄著今冬第一場雪,紅梅枝頭積著薄霜。前院傳來梁煜軒清朗的笑聲:"心怡妹妹,看我獵的雪狐可襯你新裁的斗篷?"
掌心傳來刺痛,她低頭看見指甲深深掐入皮肉。妝奩最下層,母親留下的羊脂玉鐲泛著溫潤的光。三日后才是及笄禮,此刻江韻寧該在佛堂抄經(jīng)——為了上元節(jié)縱火燒毀祠堂之事。
"小姐,貴妃娘娘賜的蜀錦到了。"丫鬟捧著朱漆托盤進(jìn)來,緋色布料上金線繡著百子千孫圖。
江心怡撫過那些栩栩如生的嬰孩面孔,指尖在某個(gè)繡娘特意留下的線頭上停頓。前世她不曾注意,這處針腳分明是南疆密文寫的"璇"字。
"更衣。"她突然起身,嫁衣般的蜀錦滑落在地,"去請梁公子到梅林一敘。"
雪粒撲在臉上時(shí),她摸到腰間暗藏的銀針。那是母親生前教她認(rèn)穴時(shí)用的,淬過七步蛇毒。梅林深處,墨云璟曾在這里為她擋過刺客的毒箭。
朱紅廊柱后閃過玄色衣角,江心怡將銀針抵在掌心。這一世,她要那些飲過她血的人,親自嘗嘗剜心蝕骨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