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撲簌簌砸在琉璃瓦上時(shí),江心怡正將鶴頂紅混入胭脂盒。銅鏡里映出廊下那道纖弱身影——江韻寧捧著鎏金暖爐,素銀簪子斜插在墮馬髻間,正輕聲細(xì)語哄著被罰跪的小丫鬟。
"這雪狐斗篷..."梁煜軒的聲音突兀響起,玄色大氅挾著寒氣卷入門扉,"妹妹當(dāng)真要贈予佛堂那位?"
江心怡指尖掠過白狐皮毛,在領(lǐng)口處摸到細(xì)微凸起。前世她到死都沒發(fā)現(xiàn),這斗篷夾層里縫著半張璇璣圖殘頁,浸了水的絲帛會顯出前朝玉璽的印鑒。
"寧妹妹前日咳血,該好生將養(yǎng)。"她故意抬高聲音,眼見窗外身影微顫,"聽聞寒山寺的妙法師傅擅治肺癆,不如..."
"姐姐不可!"江韻寧踉蹌著撲進(jìn)來,腕間佛珠撞在青磚上碎成齏粉,"我愿日日為母親抄經(jīng)祈福,怎敢勞煩高僧?"
江心怡俯身撿起顆檀木珠子,裂痕處露出星點(diǎn)金箔——這是貴妃宮中特制的空心佛珠,專用來傳遞密信。前世江韻寧正是用此物,將鎮(zhèn)國公府布防圖送進(jìn)皇宮。
"聽說北疆有種雪蟾蜍,取血入藥可活死人肉白骨。"梁煜軒突然開口,腰間彎刀映出江韻寧瞬間慘白的臉,"正巧我明日要隨云璟兄去圍場..."
銅漏滴到辰時(shí)三刻,前院忽起騷動。江心怡掐著掌心數(shù)到第七聲驚叫,才扶著丫鬟款款而出。朱紅廊柱下,灑掃婆子正抱著個(gè)渾身是血的稚童哭嚎,青石板上蜿蜒著暗紅痕跡。
"求二小姐開恩!"婆子重重叩頭,"虎子才七歲,實(shí)在受不住二十板子啊!"
江韻寧攥著帕子急步上前,月白裙裾沾了血污也渾不在意:"快去請大夫!取我妝奩里的百年山參來!"她將孩童攬?jiān)趹阎?,淚珠簌簌落在染血的衣襟上,"都是我不好,昨日不該讓這孩子去冰湖取水..."
圍觀仆婦們竊竊私語,幾個(gè)年長的已經(jīng)開始抹眼淚。江心怡冷眼看著那孩子后頸處暗紅胎記——前世這個(gè)叫虎子的奴才,正是三年后在她茶盞里下砒霜之人。
"且慢。"她突然截住要去取參的丫鬟,"寧妹妹可知七歲小兒氣血兩虛,貿(mào)然用百年山參如同催命?"
江韻寧身形微僵,染著丹蔻的指甲掐進(jìn)孩童臂彎:"姐姐教訓(xùn)的是,可眼下..."
"不如用我的法子。"江心怡摘下腰間香囊,"取三錢艾葉、一兩陳年雪水,佐以梁公子獵的雪狐尾尖血,最是活血化瘀。"
人群嘩然。梁煜軒挑眉輕笑,彎刀已然出鞘三寸。那孩童突然尖叫著掙脫江韻寧懷抱,瘸著腿往后院狂奔。灑掃婆子追出兩步,被江心怡擲出的玉鐲砸中膝窩。
"攔住他!"少女嗓音浸著冰碴,"虎子后腰的奴籍烙印,怎會變成朱雀紋?"
墨云璟就是在這時(shí)踏雪而來。玄色貂裘上金線繡的螭龍紋在陽光下忽明忽暗,他指尖把玩著半枚染血的青銅令牌——正是從虎子身上掉落的禁軍腰牌。
"國公府的奴才,何時(shí)能出入御書房了?"他含笑望向江韻寧,語氣溫柔得令人膽寒。
江心怡忽然嗅到熟悉的檀香混鐵銹味。前世剜心時(shí),墨云璟袖中就是這般氣息。她不動聲色退到梁煜軒身側(cè),袖中銀針已淬了蛇毒。
"殿下明鑒!"江韻寧撲跪在地,額角撞在青石板上綻出血花,"定是有人栽贓..."
話音未落,虎子突然口吐白沫抽搐起來。梁煜軒箭步上前捏住他下頜,從舌底扯出半片蠟封的毒丸。墨云璟俯身用匕首挑開孩童衣襟,心口處赫然紋著半幅璇璣圖。
"這不是巧了。"梁煜軒吹了聲口哨,"昨日云璟兄獵的雪鹿腹中,也剖出張帶血的羊皮圖呢。"
江心怡感覺后頸汗毛倒豎。前世她至死不知,璇璣圖竟是用人血做引,紋在活人身上才能顯形。怪不得貴妃要剜她的心——江家嫡女的血,才是開啟前朝寶藏的鑰匙。
"此事關(guān)乎皇室秘辛,還望殿下允我單獨(dú)稟報(bào)。"江韻寧忽然抬頭,眼中水光瀲滟如春池。她指尖輕輕勾住墨云璟的蟒袍玉帶,這個(gè)角度唯有江心怡能看到她頸后那枚朱砂痣——與貴妃鎖骨下的印記如出一轍。
梁煜軒的彎刀突然橫在兩人之間:"云璟兄不是最惡脂粉氣?"他笑得玩世不恭,刀尖卻穩(wěn)穩(wěn)抵住江韻寧咽喉,"這小娘子身上,可有股子腌入味的麝香味。"
江心怡瞳孔驟縮。前世她滑胎那次,太醫(yī)正是在熏香中查出過量麝香。而當(dāng)日送來香料的,正是江韻寧身邊的大丫鬟。
雪越下越急,墨云璟忽然輕笑出聲。他接過江心怡手中的毒胭脂盒,指尖蘸了些許抹在虎子尸身的傷口處。皮肉遇毒即腐,轉(zhuǎn)眼露出森森白骨,那骨頭上竟刻著密密麻麻的北疆文字。
"有趣。"他忽然將染血的指尖按在江心怡唇上,"江姑娘覺得,這局棋該如何破?"
血腥味在舌尖炸開,江心怡望進(jìn)他深淵般的眼眸。前世剜心時(shí)他也這般笑著,只是眼角多道濺血痕。她突然張口咬住他手指,在梁煜軒的抽氣聲中含糊道:"釜底抽薪,不如請君入甕。"
暮色四合時(shí),佛堂傳來凄厲慘叫。江心怡站在廊下,看仆婦們將江韻寧的貼身丫鬟拖出來。那姑娘十指盡斷,口中塞著浸透麝香的帕子——正是從她床底暗格搜出的證物。
"姐姐好手段。"江韻寧扶著門框搖搖欲墜,腕間新?lián)Q了串翡翠佛珠,"可知道什么叫打草驚蛇?"
江心怡撫摸著雪狐斗篷內(nèi)襯的璇璣圖紋路,忽然將整壺?zé)岵铦娫趯Ψ饺箶[上。滾水遇雪化作青煙,月白綢緞下漸漸顯出暗紅紋路——那是用鴿子血刺的禁宮地形圖,遇熱方現(xiàn)。
"好妹妹。"她貼著江韻寧耳畔輕語,"你猜貴妃娘娘若是知道,你私繪的這張圖少了兩處暗哨..."
更鼓聲響,梁煜軒的笑聲自墻頭傳來。江心怡抬頭望去,墨云璟正立在飛檐之上,手中握著支染血的孔雀翎箭。那箭尾刻著江家暗衛(wèi)的標(biāo)記,箭簇卻淬著北疆特有的狼毒。
雪夜無聲,她終于看清這盤棋局的經(jīng)緯。前世種種慘烈,不過都是棋子在自相殘殺。而執(zhí)棋之人,此刻正在九重宮闕上描金點(diǎn)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