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鴉飛走的傍晚,賀蘭雪的鐵匠鋪來了位不速之客。
那人戴著斗笠,肩上落滿柳絮,腰間懸著的酒葫蘆隨著步伐輕晃,竟與當(dāng)年說書人遺落在劍冢的那只一模一樣。他在爐前站定時,斗笠邊緣垂下的紗簾無風(fēng)自動,露出半張與洛清秋七分相似的臉。
"劍魄抽芽了。"來人將葫蘆放在砧板上,葫蘆肚突然裂開,淌出琥珀色的酒液。液體觸及鐵砧的剎那,竟凝成二十四枚細(xì)小的冰劍,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狀。
賀蘭雪正在鍛打的劍坯突然發(fā)出龍吟。爐火猛地躥高,火焰中浮現(xiàn)出青衣人煮茶的背影——只是這次,石橋下的河水里倒映著三十六部族的狼旗。
"漠北人南下了?"賀蘭雪鉗起燒紅的劍坯,淬入酒液凝成的冰劍陣中。白霧騰起,霧氣里游動著紫金色的光點(diǎn),像極了當(dāng)年在少年體內(nèi)流動的劍魄。
斗笠客輕笑,指尖劃過霧氣。那些光點(diǎn)突然聚攏,組成塞外連綿的軍帳。每座帳篷頂端都飄著一面旗,旗上繡的卻不是狼,而是柳枝纏劍的圖騰。
"他們來求劍。"斗笠客的嗓音帶著大漠風(fēng)沙的粗糲,"求那柄能斬斷輪回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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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水面無端起了波瀾。
漁夫們收網(wǎng)時發(fā)現(xiàn),撈起的魚鱗上都映著劍影。最老的那個船公突然跪在船頭——他認(rèn)出來,那些劍影正是二十年前沒入湖心的二十四把空鞘。
水下傳來沉悶的震動,湖心突然浮起座青玉碑。碑文尚在,只是"藏鋒"二字變成了"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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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抱著清霜劍奔進(jìn)鐵匠鋪時,正看見賀蘭雪將新鑄的劍插入柳樹下的泥土。
劍身入土三寸,柳條突然瘋長。嫩綠的枝條纏上劍柄,綻出的卻不是柳葉,而是一朵朵微縮的劍蘭。斗笠客摘下一朵嗅了嗅,忽然劇烈咳嗽起來——花瓣里飄出的花粉在空中凝成小楷:
**"劍魄既蘇,當(dāng)斷則斷"**
"來不及了。"他擦去唇邊血跡,指向北方天空。
一顆赤星正破云而出,光芒所照之處,雨滴全部懸停半空。每滴水里都裹著道劍影,正是當(dāng)年消散在江南煙雨中的二十四道劍氣。
賀蘭雪突然拔劍。
柳樹下的新劍帶起一蓬泥土,根須間纏繞著晶瑩的冰絲——那是昆侖山最后的雪精。劍尖指向赤星的剎那,所有懸停的雨滴同時轉(zhuǎn)向,折射出的光芒在太湖上空交織成巨大的劍匣虛影。
"原來劍冢真的化了春泥......"
小姑娘突然開口,嗓音卻蒼老得可怕。她腕間的銀鐲炸裂,紫金紋路順著血管爬滿臉頰,在眉心凝成朱砂痣。賀蘭雪這才發(fā)現(xiàn),她瞳孔里流轉(zhuǎn)的星河與照影劍如出一轍。
"師父。"小女孩對著斗笠客盈盈下拜,"這一局,您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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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星墜落的轟鳴聲中,鐵匠鋪的瓦片簌簌震動。
賀蘭雪看著斗笠客摘下斗笠,露出的面容讓他呼吸一滯——不是洛清秋,而是那個在樓蘭地宮化為光點(diǎn)的少年。只是眼角多了風(fēng)霜,發(fā)間簪著支冰晶雕的曇花。
"劍魄輪回千年,等的就是今日。"少年——或者說輪回后的劍魄本體——指向正在抽枝的柳劍,"二十四代劍主的執(zhí)念,該由這柄新劍斬斷了。"
太湖突然沸騰。
青玉碑炸裂的碎片中,飛出二十四道水龍卷。每道水龍頂端都站著個模糊的持劍人影,最前方那個白衣玉冠的,赫然是洛清秋最后的模樣。
賀蘭雪握劍的手微微發(fā)顫。
他終于明白,自己鍛打的從來不是兵器。
而是栽種劍道的——
一柄耒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