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沉，天邊的晚霞如同打翻的胭脂盒，將盛府屋檐染上一層淡淡的金紅色。府中各處的明角燈次第亮起，在青石板路上投下?lián)u曳的光影。

正廳內(nèi)，八仙桌上早已擺好了豐盛的宴席，十二道冷盤呈蓮花狀擺放中央，每一片花瓣都是不同的時令小菜，從琥珀色的醬鴨到晶瑩剔透的水晶肴肉，無不精致考究。

四周的熱菜氤氳著香氣，一道松鼠桂魚炸得金黃酥脆，魚嘴微張似要躍出盤外；一盤清炒蝦仁顆顆飽滿如珍珠，點綴著翠綠的豌豆。

老太太端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盛纮居左而坐，王若弗坐在盛纮身邊，林噙霜坐在老太太右手邊，第一次參加這樣人員齊全的晚膳，海氏低眉順眼地坐在下首，蔥綠色的裙裾規(guī)整地鋪在繡墩上，手指不自覺地絞著帕子。

她感覺到今天晚膳氣氛的不同——在平常老太太不在的時候，各房都是在自己院里用膳的。

盛纮親自執(zhí)壺，他為老太太斟了一杯溫熱的黃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白玉杯中微微蕩漾，泛起細小的泡沫。"母親一路辛苦了，嘗嘗這個。"他的聲音溫和中帶著恭敬，"是兒子特意托人從紹興帶來的二十年陳釀，據(jù)說有活血暖身的功效。"

老太太接過酒杯，枯瘦的手指上戴著的翡翠戒指與白玉杯相映成趣。她淺嘗一口，醇厚的酒香在唇齒間化開，眼角細密的皺紋舒展開來："你有心了。"

她的目光掃過滿桌珍饈，在腌篤鮮上頓了頓——那乳白色的濃湯里，嫩黃的春筍片與粉紅的咸肉層層疊疊，上面還飄著幾片碧綠的萵筍。

林噙霜立即會意，執(zhí)起描金邊的瓷勺，動作優(yōu)雅地為老太太布菜。她特意選了三片厚薄均勻的筍尖與兩片肥瘦相間的咸肉，在青瓷蓮花碗中擺得恰到好處。"老太太嘗嘗這筍，是今早剛從莊子上送來的，嫩得很。"

王若弗臉上掛著得體的笑容，指甲卻早已掐進掌心。她眼角余光瞥見林噙霜正溫婉地坐在老太太另一側(cè)，時不時接上幾句話，那親昵姿態(tài)仿佛她才是正室夫人。她強壓下心頭的不快，夾了一筷子清蒸鰣魚放在老太太面前的碟子里："這是今兒莊子上剛送來的，最是肥美，母親多用些。"

“母親路上可順利”盛纮問道。

老太太目光掃過席間眾人，緩緩道："路上倒還順利，只是去的時候不太平，遇到幾波流民...有個十來歲的孩子撲到馬車前討食，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好在有護衛(wèi)護送，總算平安到了宥陽。"

明蘭聞言抬起頭，想起了那時候的情景，杏眼中閃過一絲憐憫。

"老太太氣色比去時好多了，想是在宥陽養(yǎng)得好。"林噙霜岔開話題，柔聲說道，親手盛了一碗火腿冬瓜湯放在老太太手邊。湯色清亮，粉紅的火腿片與半透明的冬瓜片交相輝映。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背，露出罕見的慈愛神色："多虧你臨行前配的那些藥丸，路上才沒受罪。那安神的丸子尤其好，在路上也能睡個安穩(wěn)覺。"

林噙霜抿嘴一笑，眼角的淚痣在燭光下若隱若現(xiàn)："這是我應該做的，您沒受苦就好?；仡^我再配些，這次多加些茯苓，安神效果更好。"

這時，丫鬟捧著食盒走了進來，掀開蓋子，一道新做的腌篤鮮熱氣騰騰地呈現(xiàn)在眾人面前。乳白的湯汁里沉浮著鮮筍、咸肉和百葉結(jié)，上面撒著翠綠的蔥花。

老太太嘗了一口，滿意地點頭："還是家里的味道好。宥陽的偏咸，總少了這份鮮甜。"

席間氣氛看似融洽，眾人輪流向老太太敬酒問安。海氏雖然已經(jīng)嫁入盛府七八月，卻依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每個人的舉動，生怕行差踏錯，尤其是在她眼里十分神秘的林小娘，能把妾做在這份上，除了宮里的貴妃，這也是頭一個，她并不覺得自己婆母無用，這林小娘一看就是手段高的，她也不想去得罪她。

"霜姐兒，用完膳，你來我這里一下。"老太太突然說道，放下手中的筷子，發(fā)出輕微的碰撞聲。

林噙霜立刻放下湯匙，擔憂地問道："老太太可是哪兒不舒服？是不是路上勞累？待用完飯，我為您把把脈，開些調(diào)理的方子。"她的眉頭微微蹙起，眼中滿是關切。

老太太搖了搖頭，銀發(fā)間的翡翠簪子映著燭光："也好，主要是因為明蘭，你給她看看。"

她轉(zhuǎn)向坐在下首的明蘭，眼中滿是慈愛，"這孩子前些日子染了風寒，我總放心不下。這兩日雖說不發(fā)熱了，可夜里還咳嗽。"

明蘭連忙起身，鵝黃色的裙裾如水波蕩漾，發(fā)間的茉莉花隨著動作輕輕顫動："孫女已經(jīng)大好了，祖母不必掛心。"

盛纮聞言點頭："明兒確實氣色好不好，霜兒你再看看比較穩(wěn)妥。"

"六姑娘，這是小事，不麻煩的，給你看了老太太才安心。"林噙霜溫聲道，目光柔和地看向明蘭。

王若弗看著這一幕，胸口一陣發(fā)悶。她強笑著插話："林小娘醫(yī)術確實精湛，不過六丫頭若還不好，我那里還有上回娘家送來的川貝，最是潤肺。"

老太太將一切盡收眼底，不動聲色地喝了口茶："都費心了。先用膳吧，菜要涼了。"她夾了一塊蜜汁火方放在明蘭碗里，"你最愛吃的，多用些。"

明蘭甜甜一笑："謝謝祖母。"她小口吃著，臉頰鼓起的樣子格外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