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余暉將宮道染成橘紅色，愉妃卻無心欣賞。她步履匆匆，繡著金線的裙裾在青石板上掃過，發(fā)出沙沙的響聲。方才在慈寧宮的一幕幕仍在腦海中揮之不去——老佛爺摩挲著小燕子繡的那個歪歪扭扭的香囊時慈愛的眼神，皇上含笑注視時眉梢的寵溺，還有那個野丫頭滿殿的笑聲......

“娘娘小心臺階?！辟N身宮女小心翼翼地提醒，卻被愉妃一個凌厲的眼風嚇得噤聲。

踏入景陽宮的門檻，愉妃猛地甩袖，朱漆宮門"砰"地一聲重重合上，震得檐角銅鈴叮當作響。她徑直走到窗前，死死攥著窗欞的手指節(jié)發(fā)白。窗外那株她最愛的西府海棠開得正艷，此刻卻只覺得刺眼。

“都是些趨炎附勢的......”她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又硬生生咽了回去。鎏金護甲在窗框上刮出幾道細痕，就像她此刻被嫉妒啃噬的心。

突然，一陣輕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那熟悉的節(jié)奏讓愉妃渾身一顫——是永琪！只有她的永琪才會在宮道上也這般不拘禮數(shù)地小跑。

“額娘！孩兒回來了！”

清朗的聲音穿透朱漆宮門，像一束陽光照進陰霾。愉妃慌忙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轉(zhuǎn)身時已經(jīng)換上溫柔笑顏。方才還陰沉似水的眼眸此刻亮得驚人，連唇角的法令紋都舒展開來。

“快進來！”她親自去拉門閂，聲音里是掩不住的歡喜，“讓額娘瞧瞧，這幾個月是不是又長高了？”

門開處，永琪帶著一身朝氣邁進殿來。他額上還帶著薄汗，手里捧著個油紙包：“兒子特意繞路去買了額娘最愛的蜜棗糕......”

愉妃的眼眶突然發(fā)熱。她伸手替永琪擦汗的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方才在慈寧宮積攢的滿腹怨氣，此刻都化作了眼里的粼粼波光。什么還珠郡主，什么圣寵隆恩，都比不上她兒子掌心這一包冒著熱氣的點心。

“傻孩子，”她聲音有些發(fā)顫，“跑這一頭汗......” 手指卻緊緊攥住了兒子的衣袖，像是抓住了最珍貴的寶物。

…………

漱芳齋內(nèi)，小燕子像只困獸般在屋里來回踱步，繡花鞋把地毯都磨出了痕跡。

“紫薇你看！”她突然撲到窗前，指著外頭歡快的小麻雀，“連鳥兒都能自由自在地飛，偏我就要被關(guān)在這金籠子里！”

紫薇放下手中的《女誡》，正要勸解，卻見小燕子眼珠一轉(zhuǎn)，突然捂著肚子彎下腰：“哎喲...我肚子疼...要去茅房...”

“我讓金鎖陪你...”

“不用不用！”小燕子連連擺手，一溜煙往外跑，“我自己去去就回！”

紫薇剛低頭翻了一頁書，忽然覺得不對勁——茅房分明在東邊，小燕子怎么往西邊跑了？

“糟了！”紫薇手中的書冊啪嗒落地，“她準是去乾清宮了！”

此時的小燕子正貓著腰在宮墻陰影里穿行。她扯了根柳條編成環(huán)戴在頭上做偽裝，嘴里還嘀咕著：“只要躲過巡邏的侍衛(wèi)，繞過慈寧花園...”

忽然前方傳來腳步聲，小燕子一個閃身躲到假山后。等腳步聲遠去，她得意地拍拍胸口，卻摸到塊硬物——是皇上給的出宮令牌！

“對?。∥矣辛钆聘陕镆低得?！”她一拍腦門，大搖大擺地走上主道，把令牌往腰間一掛，“看誰敢攔我！”

可剛走到御花園轉(zhuǎn)角，就撞見老佛爺正帶著晴兒在賞花。小燕子嚇得一個急剎，頭上的柳條環(huán)都歪了。

“這不是小燕子嗎？”晴兒眼尖，溫溫柔柔地開口，“你怎么獨自在這兒?。俊?/p>

小燕子急中生智，突然指著天空：“回老佛爺，我在...在追風箏！您看！”說著還真從袖中掏出個巴掌大的小紙鳶。

老佛爺瞇著眼看了看她凌亂的鬢發(fā)和沾滿草屑的裙角，忽然笑了：“去吧，別讓風箏飛遠了。”

小燕子如蒙大赦，行了個禮就跑。卻沒看見身后老佛爺對崔嬤嬤低語：“去告訴皇帝，他那只小燕子又撲騰出來了?！?/p>

當小燕子氣喘吁吁跑到乾清宮門口時，皇上早已得了消息，正端著茶盞好整以暇地等著。見她這副狼狽模樣，皇上故意板起臉：“朕記得，某人答應(yīng)過要乖乖待在漱芳齋？”

小燕子喘著氣，突然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小燕子...小燕子是來給皇上送新做的桃花酥的！”打開一看，早被擠成了桃花餅。

皇上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伸手替她摘下發(fā)間的柳葉：“說吧，這次又想求什么？”

窗外，被小燕子隨手放飛的小紙鳶正飄飄蕩蕩越過宮墻，往那自由的藍天而去。

小燕子拽著皇上的龍袍袖口，眼巴巴地仰著臉，聲音甜得能滴出蜜來：“皇上～你就讓我出宮嘛！我保證這次不闖禍，還把晴兒一起帶上，好不好嘛？”

皇上被她晃得朱筆都拿不穩(wěn)，無奈地放下奏折，挑眉道：“哦？你什么時候和晴兒這么要好了？”

“晴兒可好了！”小燕子眼睛亮晶晶的，掰著手指數(shù)道，“她教我繡花，還給我講江南的故事，而且——”她湊近皇上耳邊，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她說她從來沒逛過京城的夜市呢！”

皇上瞧她這副熱心腸的模樣，忍不住想逗逗她：“可老佛爺那邊......”

“老佛爺最疼晴兒了！”小燕子急得直跺腳，發(fā)間的珍珠步搖叮當作響，“要是晴兒開口，老佛爺準答應(yīng)！皇上～你就幫我們?nèi)フf說嘛～好不好嘛~”

她又是捏肩又是捶背，最后干脆又掏出個油紙包：“你瞧，我還特意留了塊玫瑰酥給您！”

皇上被她纏得沒法，終于松口：“罷了，朕去和老佛爺商量商量?！?/p>

小燕子歡呼一聲，突然想起什么：“那我現(xiàn)在就去找晴兒！”話音未落就往外跑，結(jié)果在門檻上絆了個趔趄。

“慢著點！”皇上搖頭失笑，“這丫頭......”

…………

“晴兒晴兒！快跟我來！”小燕子拽著晴兒的手腕，像只歡快的小麻雀似的在宮道上小跑。她鵝黃色的裙裾在春風中翻飛，發(fā)間的珍珠步搖叮叮咚咚響個不停。

晴兒被她拉得微微踉蹌，月白色的裙角掠過朱紅宮墻，忍不住輕呼：“小燕子，慢些...”

“哎呀來不及啦！”小燕子回頭，眼睛亮得像是盛滿了星星，“我要給你看好多好東西！”

兩人剛沖進漱芳齋的月亮門，就聽見紫薇的輕呼：“這是...”

小燕子已經(jīng)興沖沖地拖著晴兒來到她的百寶箱前，“嘩啦”一聲掀開蓋子。只見箱子里雜七雜八堆著：天橋買的泥人張、大雜院孩子編的草螞蚱、甚至還有半包沒吃完的糖炒栗子。

“這個給你！”小燕子掏出一個精致的香囊塞給晴兒，“紫薇教我繡的，雖然鴛鴦繡得像鴨子...”她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又獻寶似的捧出一堆小玩意兒，“還有這個會叫的竹蟬，這個可以吹出鳥叫的陶哨...”

晴兒怔怔地接過這些市井小物，指尖輕輕撫過粗糙的紋路。她自幼長在深宮，何曾見過這些新鮮玩意？向來沉靜如水的眼眸里泛起漣漪。

“我們出宮后先去大雜院！”小燕子手舞足蹈地比劃著，“柳青他們的皮影戲可精彩了！然后去天橋看雜耍，最后一定要嘗嘗陳記的炸醬面...”

紫薇端著茶進來，看見晴兒膝上堆滿小玩意兒的模樣，忍不住抿嘴輕笑。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三個姑娘身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忽然，小燕子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對了，我還有個秘密基地...”說著從床底下拖出個包袱，展開竟是套粗布衣裳，“換上這個，保管沒人認得出咱們是宮里人！”

晴兒驚訝地掩住唇，卻在看到小燕子期待的眼神時，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窗外，一只真正的燕子掠過檐角，歡快的鳴叫聲仿佛在應(yīng)和著屋內(nèi)的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