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蟾逸夫舞臺的后臺，化妝間里彌漫著胭脂與檀香的氣味。錢惠麗對著鏡子細(xì)細(xì)描著眉梢，朱紅色的眉筆在她腕間轉(zhuǎn)動，像是在勾勒著往昔的繁華。她身后的柜子上擺著《舞臺姐妹》的劇照，竺春花與邢月紅的扮相依舊鮮活，可如今，那劇照在鏡中倒映出的，卻是錢惠麗略顯憔悴的身影。

她深吸一口氣，把月紅的頭飾別在鬢角，金線在燈光下泛著冷光。門口傳來細(xì)碎的腳步聲，單仰萍端著茶走進(jìn)來，霧氣漫過她的裙角，她像是從舊時光里走來的月里嫦娥。錢惠麗轉(zhuǎn)了轉(zhuǎn)腕上的鐲子，半晌才轉(zhuǎn)過臉，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仰萍，這次《舞臺姐妹》的竺春花，你還是我的春花，好不好？”

單仰萍笑笑，沒接茬。她知道，錢惠麗在臺上是天真的月紅，可臺下，那雙總愛束在旗袍里的手，還在暗地里勾著春花的曲調(diào)。她把茶盞擱在桌上，輕聲說：“錢院長，我老了，唱不動春花了?！?/p>

錢惠麗噎住，像是被哽住了什么。她想起當(dāng)年那場《舞臺姐妹》，彼時的她是青澀的月紅，單仰萍是穩(wěn)重的春花?？扇缃瘢齻兊降自趹蚶飸蛲?，都不得兩全。

（二）

排練廳的地板被磨得發(fā)亮。錢惠麗穿著休閑，利落的短發(fā)梢微微翹起。她光著手，沒有戴任何首飾，雙手在空中比劃著，指導(dǎo)著學(xué)生學(xué)著水袖的走勢。俞果跟在后頭，怯生生地模仿著錢惠麗的動作。

單仰萍抱著保溫杯坐在臺下，望著臺上被聚光燈勾出金邊的錢院長，想起那年中秋那個青澀的小錢。

（三）

后臺的更衣室堆滿戲服。錢惠麗倚著門框，看著單仰萍給忻雅琴系腰帶，嘴里卻在低聲念著：“仰萍，你怎么會不演春花呢，我以為你很喜歡這個戲，你會演的。仰萍，你能幫我教果果……”

單仰萍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想起十年前在臺灣巡演的尾場。錢惠麗卸了妝，扯著她的袖子說：“我們等會去吃夜宵?！蹦鞘清X惠麗少有的不沉浸在角色的時刻——但她的眼神里有春花的靈動，還帶著幾分貪戀煙火的氣息。

“錢老師想讓我教什么？”單仰萍把香囊別在忻雅琴腰間，轉(zhuǎn)身時袖口掃過錢惠麗的領(lǐng)口。錢院長哽了一下，半晌才輕聲：“教她別像我，到老了連春花的影子都攥不住?！?/p>

（四）

夜戲開場前，單仰萍帶著忻雅琴在側(cè)臺，錢惠麗望著她，像極了《舞臺姐妹》里春花在古戲臺前的背影。她想起那天她約單仰萍出來喝茶，單仰萍用蓋碗輕抿普洱，說：“月紅的命在臺上，春花的魂卻總在臺下尋故人?！?/p>

鑼鼓聲起，錢惠麗再次登臺時，忻雅琴已經(jīng)接過了竺春花的角色。聚光燈下，忻雅琴的眉眼透著幾分青澀，卻也帶著幾分春花的嬌憨。錢惠麗望著她，像是看到了年輕的自己，也像是看到了單仰萍留在時光里的影子。

聚光燈打在她臉上時，她看見單仰萍坐在臺下第三排，手里拿著劇本，偶爾抬頭，眼神平靜。

錢惠麗知道，這場戲，她們終究是各演各的角色，各走各的路。只是，這場重逢，像是命運(yùn)開的一個玩笑——曾經(jīng)的春花與月紅，如今只能在別人的故事里重逢。

終場謝幕時，錢惠麗把月紅的頭飾摘下，對著單仰萍深深一揖。臺下的月色漫進(jìn)劇場，單仰萍望著她，眼里有《舞臺姐妹》里春花望月紅時的疼愛，也有給故人留三分體面的疏離。

（五）

錢惠麗演出結(jié)束回到家里，從床頭柜把自己的初心拿出來——那是那年單仰萍送給她的玉月餅，她想的很多，想起了戲里送兄別妹，戲外離婚紅樓，想起了單仰萍那些年看著她藏著隱晦愛意的眼神，也想起了自己那些年賭氣錯過單仰萍的時光。

想起來她又能怎么樣，她們已經(jīng)走到山高水長不相逢了，現(xiàn)在的她只希望包括她和單仰萍在內(nèi)的所有人身體健康，青春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