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樹下的泥土像活物般翻涌。七個泥人爬出地穴，脖頸處的七星青痕在雨夜中泛著幽光。陸九霄死死盯著為首的那個——除了腐爛的半邊臉，她與師妹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那是...六十年前的我。"紅鞋女人飄落在樹梢，星盤在她掌心旋轉(zhuǎn)，"甲子一輪回，該換新燈芯了。"

師父的桃木劍破空而至，卻在距女人三尺處凝固。老人咳著血擋在陸九霄身前："帶丫頭走！去后山鎖龍?zhí)叮?

"走？"女人輕笑，星盤突然射出一道青光擊中師父胸口。那七個焦黑的舊傷頓時噴出黑血，老人踉蹌跪地。

陸九霄撲向槐樹下的龍紋玉佩。指尖觸及青玉的剎那，右掌金痕爆發(fā)出刺目光芒。無數(shù)陌生記憶如洪水般灌入腦?！?/p>

青銅巨釘貫穿龍頸...戴欽天監(jiān)玉冠的年輕師父...七星燈陣中掙扎的龍影...還有紅鞋女人被星盤按入祭壇的瞬間...

"啊！"陸九霄的慘叫混著龍吟般的回響。他的右臂衣袖炸裂，青銅鱗片如鎧甲般蔓延至肩頸。指甲化作利爪，輕易捏碎了那塊龍紋玉佩。

紅鞋女人首次露出驚容："居然提前蘇醒了？"

七個泥人同時撲向道觀。陸九霄本能地揮爪，三道金光劃過雨幕，將最前面的泥人撕成碎片。但殘肢落地即化作黑水，又迅速重組。

"九霄！"師父的喊聲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龍氣會吸引天劫！控制呼吸！"

陸九霄的視野染上一層血色。他能看見雨中每一滴水的軌跡，能聽見廂房里師妹急促的心跳，甚至能聞到紅鞋女人身上那股陳腐的朱砂味。鱗片覆蓋處，暴雨敲擊出金鐵交鳴之聲。

"有意思。"女人將星盤舉過頭頂，"那就看看，是殘缺的龍脈厲害，還是完整的七星燈更勝一籌！"

星盤投射出七道光柱，精準命中師妹所在的廂房。瓦片炸裂，小丫頭像提線木偶般浮到半空，脖頸處的七星青痕與光柱相連。與此同時，紅鞋女人的藍布裙?jié)u漸褪色，露出下方大紅的嫁衣。

"原來如此..."陸九霄龍化的喉骨震動出低沉回聲，"你在用她續(xù)命！"

閃電劈落。借著剎那間的光亮，陸九霄看見紅鞋女人嫁衣下擺繡著行小字："欽天監(jiān)庚子年制"。

師父掙扎著爬到槐樹下，染血的手指在樹根處畫了個復雜符紋。泥土突然塌陷，露出下方銹跡斑斑的青銅釘——與陸九霄幻視中貫穿龍頸的那枚一模一樣。

"接住！"老人奮力拔出銅釘擲來。

陸九霄躍起接住，龍爪與銅釘接觸的瞬間爆出刺目火花。某種古老禁制被激活，銅釘化作流光沒入他右掌金痕。劇痛中，破碎的記憶突然連貫起來——

六十年前，欽天監(jiān)為煉制七星續(xù)命丹，抓捕七位純陰之體少女。紅鞋女人作為主祭品，在儀式最后時刻被師父所救。暴走的七星燈將兩人魂魄相連，師父不得不以自身為媒介，將龍脈之氣導入燈陣平衡陰陽...

"現(xiàn)在明白了？"師父的聲音直接在腦海中響起，"她早該死了，是靠你的龍氣吊著！"

紅鞋女人發(fā)出凄厲尖嘯。星盤瘋狂旋轉(zhuǎn)，師妹的身體開始透明化，而女人的嫁衣則越來越鮮艷。六個泥人融合成巨大黑影，朝陸九霄壓下。

龍化的右臂自主行動了。陸九霄感覺自己像個旁觀者，看著利爪刺入黑影，看著金光撕裂雨幕，最后看著自己騰空而起，一把扣住懸浮的星盤。

"不！"女人尖叫著撲來。

青銅星盤在龍爪中碎裂。驚天動地的爆炸聲中，陸九霄看見無數(shù)光點從碎片中逸出——那是被禁錮六十年的魂魄。紅鞋女人的身體開始崩解，嫁衣化作飛灰。

"為什么..."她腐爛的手抓向師妹，"我才是..."

陸九霄擋在昏迷的師妹前，龍爪穿透女人心口。沒有血流出來，只有陳年的香灰簌簌飄落。

"因為你偷了甲子時光。"他聽見自己說，聲音陌生得可怕，"而時間，是最公平的債主。"

女人最后的表情竟是解脫。她消散前嘴唇蠕動，陸九霄通過龍族特有的唇語解讀能力，讀出了三個字："小心...欽天..."

暴雨驟停。云散月現(xiàn)，照出滿目瘡痍的道觀。陸九霄的龍化開始消退，劇痛如潮水般襲來。他踉蹌著走向師父，發(fā)現(xiàn)老人胸前的七個孔洞正在緩慢愈合——以消耗生命為代價。

"鎖龍釘認主，說明你血脈純度超乎預期。"師父氣若游絲，"聽著，欽天監(jiān)從未放棄七星燈..."

師妹在廂房廢墟中發(fā)出呻吟。陸九霄想過去查看，卻被師父抓住手腕。老人的手冷得像冰："她體內(nèi)有你的龍氣，現(xiàn)在星盤碎了，需要新的平衡..."

月光下，陸九霄看見師父從懷中取出盞小巧的青銅燈。燈芯是根金線，浸在某種暗紅液體里。

"心頭血為油，龍氣為焰。"師父將燈塞給他，"每月朔望之夜，喂她一滴你的血..."

話音戛然而止。陸九霄感到掌中老人的手突然沉重，低頭看見師父嘴角含笑，瞳孔已開始擴散。更可怕的是，尸體正在快速干枯，轉(zhuǎn)眼就變成仿佛風干數(shù)十年的木乃伊。

"師父？"

沒有回應。只有夜風吹動槐樹，落下幾片沾血的葉子。陸九霄這才注意到，樹干上不知何時浮現(xiàn)出七個排列成北斗狀的樹瘤，正緩緩滲出琥珀色的樹脂。

師妹的哭聲從身后傳來。陸九霄轉(zhuǎn)身，看見小丫頭抱著師父的桃木劍，脖頸上的七星青痕已消失無蹤。但當她抬頭時，月光照出的瞳孔竟是豎瞳——與陸九霄龍化時一模一樣。

遠處傳來馬蹄聲。陸九霄的龍族聽覺捕捉到金屬甲片碰撞的脆響，還有旗幟在風中的獵獵聲——黑底金紋的欽天監(jiān)旗。

"我們得走了。"他抱起師妹，發(fā)現(xiàn)小丫頭輕得像片羽毛。

"去哪？"師妹的聲音帶著龍吟般的回聲。

陸九霄看向掌心時隱時現(xiàn)的金痕，突然明白鎖龍釘傳來的記憶指向何處："去找...真正的龍。"

第一縷陽光照到道觀廢墟時，槐樹最粗的枝干突然斷裂。落在師父遺體上的不是木頭，而是一截青銅色的、布滿鱗片的...龍指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