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后·冬至
沈念站在廚房里,面前攤開一本泛黃的食譜本,封面上燙金的"家宴"二字已經(jīng)有些褪色。這是上周整理林薇遺物時,在碧水灣公寓書架最里層發(fā)現(xiàn)的——一本她親手制作的食譜合集。
"沈總,水開了。"周婷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沈念回過神來,將一包中藥倒入砂鍋中。自從林薇去世后,每年冬至他都會親自熬制姜棗茶,分發(fā)給基金會的員工和康復(fù)中心的孩子們。這是林薇生前的習(xí)慣,他固執(zhí)地延續(xù)了下來。
"您今天要去康復(fù)中心嗎?"周婷遞過木勺,小心翼翼地問。
"嗯。"沈念簡短地回答,專注地攪動著鍋中逐漸變色的液體,"下午三點。"
周婷欲言又止。這兩年,沈念變了很多——不再工作狂,不再冷漠疏離,但也沉默得像一座孤島。唯一能讓他多說幾句話的,除了康復(fù)中心的孩子們,就只有蘇雨晴了。
"那我先回公司了。"周婷最終只是這樣說。
砂鍋里的藥茶咕嘟作響,蒸汽模糊了窗戶。沈念透過霧氣望向窗外飄落的雪花,恍惚間看到林薇站在院子里,像兩年前那個冬至一樣,笑著對凍紅手的孩子們呵出白氣。
他閉上眼睛,再睜開時,院子里只有積雪反射的冷光。
下午兩點四十分,沈念拎著保溫桶來到康復(fù)中心。剛進門,就被一群孩子圍住了。
"沈叔叔!姜茶!"
"我今天沒咳嗽,能喝兩杯嗎?"
"我?guī)湍帽樱?
孩子們嘰嘰喳喳的聲音驅(qū)散了些許寒意。沈念蹲下身,耐心地給每個孩子倒茶,叮囑小心燙。
"又在扮演圣誕老人?"蘇雨晴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沈念站起身,嘴角微微上揚:"提前練習(xí)。下周的圣誕派對準(zhǔn)備得怎么樣了?"
"萬事俱備,就缺個扮圣誕老人的志愿者。"蘇雨晴意有所指地看著他。
"你知道我不會拒絕。"
兩人相視一笑。這種默契是在林薇去世后逐漸形成的——蘇雨晴是唯一能毫無顧忌地調(diào)侃沈念的人,而沈念也只有在蘇雨晴面前,才能短暫地卸下重?fù)?dān)。
分完姜茶,孩子們被老師帶去午休。沈念和蘇雨晴坐在走廊長椅上,各自捧著一杯茶。
"薇薇離開兩年了。"蘇雨晴突然說,"時間真快。"
沈念的手指緊了緊杯沿:"七百三十五天。"
蘇雨晴側(cè)目看他:"你還數(shù)著日子?"
"嗯。"沈念低頭看著茶面漂浮的棗片,"每一天。"
沉默蔓延。雪花輕輕敲打著窗戶。
"我上周找到了她的食譜本。"沈念突然說,"里面有很多沒做完的菜譜。"
蘇雨晴眼睛一亮:"是不是那本藍色封面的?她經(jīng)常在上面寫寫畫畫,說要做出'能讓沈念記住的味道'。"
沈念胸口一窒。他從未想過林薇會這樣形容她的烹飪。
"我想...試著做完那些菜譜。"他輕聲說,"但很多只有材料沒有步驟。"
蘇雨晴拍拍他的肩膀:"我可以幫忙。薇薇教過我?guī)椎浪哪檬植恕?
就這樣,一個奇怪的傳統(tǒng)開始了。每周五晚上,沈念和蘇雨晴會在林薇曾經(jīng)的公寓里,按照食譜本上的記錄嘗試復(fù)刻那些"未完成的菜肴"。
第一次嘗試是紅燒排骨。蘇雨晴負(fù)責(zé)口述林薇的做法,沈念負(fù)責(zé)操作。
"她說過要用冰糖炒糖色。"蘇雨晴站在廚房門口指揮,"火候很重要,不能急。"
沈念全神貫注地盯著鍋中融化的冰糖,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當(dāng)糖漿變成琥珀色時,他迅速倒入焯好水的排骨,鍋內(nèi)頓時騰起一陣香氣四溢的白煙。
"就是這個味道!"蘇雨晴驚呼,"薇薇做的時候也是這樣..."
沈念翻動著排骨,恍惚間看到林薇站在他身邊,手把手教他控制火候。她的手指纖細修長,指尖有細小的燙傷疤痕...
"沈念!焦了!"蘇雨晴的喊聲將他拉回現(xiàn)實。
最終,他們的第一道合作菜品以微焦告終,但味道出奇地接近記憶中的樣子。沈念咀嚼著略帶苦味的排骨,突然說:"她第一次做這道菜時,我一口都沒吃。"
蘇雨晴放下筷子:"她知道你為什么不吃嗎?"
"不知道。"沈念搖頭,"我從來沒告訴過她,那是我母親最后做給我吃的菜。"
蘇雨晴沉默片刻:"薇薇有次跟我說,她多希望你能告訴她關(guān)于你母親的事。她說...你書房里那張照片,看起來那么悲傷。"
沈念望向窗外的夜色。他曾以為筑起高墻就能保護自己不再受傷,卻不知道那些墻也將愛隔絕在外。而林薇,她曾那么努力地想要翻越那些墻...
"下周試試這道吧。"他翻到食譜本的另一頁,指向一道"陳皮紅豆沙"的配方,"她標(biāo)注說能安神助眠。"
隨著周五烹飪課的持續(xù),食譜本上的空白處逐漸被沈念的筆記填滿。有些是根據(jù)蘇雨晴的回憶,有些是他自己的嘗試,還有些是完全創(chuàng)新的做法——他會在旁邊標(biāo)注"薇薇可能會喜歡這樣"。
春天來臨時,他們已經(jīng)完成了整本食譜的三分之二。某個周五,蘇雨晴帶來了一瓶梅子酒。
"薇薇釀的。"她晃了晃琥珀色的液體,"三年前埋在康復(fù)中心那棵櫻花樹下,說等基金會成立一周年時挖出來慶祝。"
沈念小心地接過瓶子,仿佛捧著易碎的夢境:"她...從沒提起過。"
"她有很多事都沒說。"蘇雨晴給他倒了一小杯,"嘗嘗?"
酒液入口,酸甜中帶著微苦,后勁卻溫暖綿長。沈念閉上眼睛,任由那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就像林薇的愛,溫柔地滲透進他每一個防御的縫隙。
"好喝嗎?"蘇雨晴問。
沈念點頭,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像她。"
那天晚上,微醺的沈念做了一個夢。夢里林薇站在灑滿陽光的廚房里,哼著歌攪拌一鍋湯??吹剿M來,她笑著招手:"來嘗嘗,新學(xué)的藥膳,對你的胃好。"
沈念走過去,從背后環(huán)抱住她。她的身體溫暖而真實,發(fā)間是他熟悉的茉莉花香。
"我好想你。"他把臉埋在她的頸窩,聲音哽咽。
林薇轉(zhuǎn)過身,捧起他的臉:"我一直在啊。在你的記憶里,在你教孩子們做的陶藝?yán)?,在你和蘇雨晴復(fù)刻的每一道菜里..."
沈念醒來時,枕邊濕了一片。晨光透過窗簾,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伸手觸碰那片陽光,溫暖停留在指尖。
那天下午,沈念去了康復(fù)中心,帶著食譜本和那瓶剩下的梅子酒。在孩子們做完陶藝后,他給他們講了"林老師"的故事——她如何細心地記下每個人的喜好,如何為了一個不愛她的人學(xué)習(xí)烹飪,如何用最后的力氣創(chuàng)辦了這個基金會。
"所以現(xiàn)在,"沈念翻開食譜本,"我們要一起完成林老師沒做完的事。誰想學(xué)做餅干?"
孩子們爭先恐后地舉手。沈念微笑著分發(fā)圍裙,突然注意到蘇雨晴站在門口,眼中含淚。
活動結(jié)束后,蘇雨晴拉住他:"你知道嗎?你剛才說話的樣子,簡直像薇薇附體。"
沈念搖頭:"不,這只是...我終于學(xué)會了她的方式。"
"什么方式?"
"愛人的方式。"沈念輕聲說,"不是轟轟烈烈,而是把對方放在心上,在每一個細節(jié)里。"
蘇雨晴紅著眼睛笑了:"她要是看到現(xiàn)在的你,一定會..."
"驕傲?"沈念接話。
"不。"蘇雨晴搖頭,"她會說'早知道裝死有用,我該早點試試'。"
沈念愣了一下,隨即大笑出聲。這是林薇去世后,他第一次真正開懷大笑。
笑聲在康復(fù)中心的走廊上回蕩,驚飛了窗外的一群白鴿。它們振翅飛向藍天,羽毛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就像那些未曾說出口的愛,終將以另一種形式,繼續(xù)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