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陽光透過紫藤花架,在青石板上灑下斑駁的光影。何璟馥跪坐在后園的石案前,素白的裙裾鋪展如蓮。她專注地擺弄著案上的香具,青瓷香爐中升起裊裊輕煙。
暮春的棠梨雪撲簌簌落在襦裙上時,何璟馥正用銀簪挑開琉璃瓶口的蜂蠟。
新窖的鵝梨帳中香已凝成琥珀色,這是要呈給嫡姐及笄宴的賀禮。她將青瓷香爐轉(zhuǎn)向東南,看準日影挪到巽位,忽聽得墻頭紫藤花簾簌簌作響。
這是她每日最珍重的時刻。嫡姐何璟韞在繡樓習(xí)琴,嫡兄何炘在前院習(xí)武,唯有她能在這一方天地里,與香為伴。
霍戈"這龍腦香焙得過了三分。"
突如其來的男聲驚得她手一抖,香匙磕在青瓷爐沿,發(fā)出清脆的聲響。抬頭望去,紫藤花瀑間,一個玄色錦袍的青年正倚坐在墻頭。他單膝支起,腰間玉帶綴著的錯金螭紋在春光里流轉(zhuǎn),襯得那張棱角分明的臉愈發(fā)清貴。
璟馥下意識將素紗披帛往胸前攏了攏
何璟馥"公子可知這是永定侯府內(nèi)院?"
她聲音清凌凌的,耳垂卻燒得透紅——那鎏金香爐里焙著的,正是女兒家私藏的合香。
霍戈"原是為追只雪貂才上墻的。"
霍戈隨手將花瓣彈進她面前的青玉水丞,漣漪蕩碎了瓶中倒影
霍戈"誰知撞見個小娘子在煉香,用的還是前朝《青鸞髓》里的古法。"
她強自鎮(zhèn)定,指尖卻悄悄按住正在窖藏的鵝梨帳中香。那琉璃瓶中的琥珀色香膏,正映出來人鋒利的下頜線。
何璟馥“公子看錯了。"
她突然蓋上香爐,海棠紅的指甲掐進掌心
何璟馥"不過是尋常的安神香。"
霍戈輕笑一聲,玄色錦靴已踏在墻頭。風(fēng)卷起他袍角時,何璟馥才看清那暗紋竟是孔雀尾羽疊著云雷紋——整個京城敢用這等僭越紋樣的,唯有長公主獨子。
霍戈"安神香該用蘇合香打底,姑娘卻摻了龍腦。"
他忽然翻身躍下,驚起滿地棠梨雪。玄色衣袂掠過石案時,何璟馥嗅到一縷極淡的沉水香,混著松針清氣
霍戈"更妙的是這三分檀香,倒像是…"
他猝然逼近,何璟馥慌忙后退,后腰卻抵上冰涼的青石案。少年輪廓在逆光中模糊成金邊,唯見眼尾一粒朱砂痣隨笑意微動
霍戈"像是要鎮(zhèn)住什么見不得光的心思。"
何璟馥下意識后退半步,卻見他徑自拈起石案上的香篆。
霍戈"朱雀街七十八家香鋪都制不出這樣精妙的蓮華同心印"
他修長的手指撫過香篆上繁復(fù)的紋路
何璟馥耳尖微熱。這香篆是她照著古籍描摹的,連府中的老制香師傅都認不出出處,卻被他一語道破。
何璟馥"公子說笑了,不過是閨中消遣。"
霍戈卻似沒聽見她的推辭,自顧自地嗅了嗅香爐中的煙氣
霍戈"龍腦香焙得過了,燥氣太重。若添半錢甘松,再以梅花雪水調(diào)和,倒是能壓住這分燥氣。"
何璟馥心頭一跳。這正是她方才猶豫不決的癥結(jié)所在。她忍不住抬眼打量這位不速之客,卻見他已轉(zhuǎn)身望向園中的海棠。
霍戈"這株'醉楊妃'倒是難得,"他伸手拂過垂落的花枝,"可惜栽得太密,香氣都悶住了。"
何璟馥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那株海棠是母親生前所植,她一直小心照料,卻總覺得少了些什么。此刻經(jīng)他一說,才恍然明白癥結(jié)所在。
何璟馥"公子也懂花道?"
她忍不住問道。
霍戈回眸看她,眼中帶著幾分戲謔
霍戈"略懂。不過比起花道,我更懂香道。"
霍戈"比如姑娘袖中藏的鵝梨帳中香,若是窖藏時添一味龍涎,香氣會更綿長。"
霍戈"霍某唐突了。"
霍戈忽然退開半步,從袖中掏出個錦袋拋在案上
霍戈"這是南詔進貢的龍涎香,權(quán)當賠禮。"
他轉(zhuǎn)身時玄袍掃落幾朵紫藤,聲音卻順著風(fēng)飄回來
霍戈"三日后未時,若姑娘肯用梅瓶汲來西山的雨,這蓮華篆還能再透三分禪意。"
何璟馥怔怔望著他消失的墻頭,直到掌心刺痛才驚覺掐破了皮。錦袋上金線繡的螭紋硌著指尖,里邊龍涎香混著松柏氣息,竟與他衣襟上的沉水香如出一轍。
玄色衣袂翻飛間,何璟馥瞥見他腰間別著的一枚青玉香囊,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待她回過神來,墻頭已空無一人,唯有紫藤花在春風(fēng)中輕輕搖曳,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幻影。但石案上,那枚蓮華同心印的香篆旁,多了一片海棠花瓣,上面還沾著些許沉水香的余韻。
海棠樹沙沙響著,一片花瓣落進將熄的香爐。她忽然發(fā)現(xiàn),那青煙凝成的蓮花不知何時已化作并蒂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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