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未時,何璟馥抱著梅瓶登上西山時,天邊已聚起鉛云。
她特意挑了件月白襦裙,裙擺繡著疏落的竹葉紋。這是她最素凈的衣裳,卻襯得腰間那枚螭紋錦袋愈發(fā)顯眼——那里頭裝著霍戈贈的龍涎香,連著三日都熏得她寢不安枕。
山雨欲來,松濤陣陣。她尋到那株老梅時,枝頭已綴滿晶瑩雨珠。
看雨珠順著青石階蜿蜒成溪。西山有處古寺,每逢雨天便能采到最純凈的"無根水"。她將梅瓶放在石階上,素手撥開垂落的竹枝,卻見雨簾中一抹玄色身影踏著青苔而來。
霍戈今日換了身月白箭袖,衣襟上孔雀尾羽暗紋在雨中若隱若現(xiàn)。他手中握著柄青竹傘,傘骨卻是罕見的紫檀木,傘面繪著松鶴延年圖。何璟馥注意到他腰間禁步換成了青玉連環(huán),走動時發(fā)出清越聲響,與雨打竹葉聲相和。
霍戈"三姑娘果然守信。"
霍戈將傘傾向她,自己半邊身子卻淋在雨中
霍戈"這雨再下半個時辰就該停了,不如去前邊亭子避一避?"
她抱著梅瓶跟上,鼻尖縈繞著他衣襟上的松柏香。他站得極近,傘骨上的銅鈴叮咚作響,混著他身上若有若無的松柏香。這香氣比初見時淡了許多,卻多了幾分清苦,像是特意調(diào)配過?;舾晁坪醪煊X到她的目光,抬手拂去肩頭水珠
霍戈"今日換了新香,姑娘覺得如何?"
何璟馥"松柏清氣太重,倒顯得刻意了。"
何璟馥輕聲道
何璟馥"公子本就不該委屈自己。"
霍戈腳步一頓,傘面微傾,雨珠順著傘骨滑落。他側(cè)頭看她,眼尾朱砂痣在雨霧中愈發(fā)鮮紅
霍戈"姑娘這話...倒像是看透了我。"
何璟馥"孔雀紋配松柏香,本就是相克。公子何必為了迎合他人,掩去本性?"
一陣疾風(fēng)掀翻傘面,冰涼的雨水潑了她滿臉。
霍戈眼疾手快將她拉進懷中,油紙傘在風(fēng)中打著旋兒飛遠。何璟馥驚魂未定,鼻尖卻撞上他襟口的孔雀翎紋,那暗紋在雨水中愈發(fā)清晰,每一根翎毛都泛著幽藍光澤。
霍戈"姑娘小心。"
他聲音里帶著笑意,卻將她護得更緊。松柏清氣混著龍涎香將她團團裹住
雨勢漸緩,松針上的水珠滴答落下。何璟馥忽然掙開他的懷抱。
霍戈忽然笑了。他收起竹傘,從袖中取出個青瓷香盒
霍戈"那姑娘覺得,這味'吾心匪石'可配得上我的本性?"
香盒打開時,一縷清冽梅香溢出。何璟馥湊近細聞,竟辨出其中三分龍涎、兩分沉水,還有一分極淡的...她倏然抬眸
何璟馥"這是...凌霄花的香氣?"
霍戈“不錯”
霍戈指尖撫過香盒邊緣
霍戈"凌霄攀援而上,卻從不掩飾野心。就像..."
他忽然傾身,溫?zé)岬暮粑鬟^她耳畔
霍戈“就像姑娘明明精通香道,卻偏要在侯府裝拙。"
何璟馥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冰涼石柱?;舾陞s已直起身,將香盒推到她面前
霍戈"這香還未取名,不如請姑娘賜個名?"
她望著香盒上纏繞的藤蔓紋,忽然想起那日墻頭垂落的紫藤
何璟馥"就叫...'攀云'如何?"
霍戈"好一個攀云。"
霍戈撫掌而笑
霍戈"不攀青云,怎知天高?"
他忽然執(zhí)起她的手,將香盒放入她掌心
霍戈"這香與姑娘,倒是相得益彰。"
雨不知何時停了,竹葉上水珠滴落,驚起幾只山雀。何璟馥望著他月白衣襟上漸干的雨痕,忽然明白那松柏香中的清苦從何而來——那是凌霄花攀援時,在松柏枝頭留下的傷痕。
何璟馥還未來得及細看他,他已轉(zhuǎn)身走入雨幕。松濤聲中,他的背影與那株老梅漸漸重合,只余一縷龍涎香縈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