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殘缺的泥塑菩薩像滴落,在積灰的供桌上鑿出細小的坑洼。
沈明燭踮腳掛起自制的星圖時,聽見身后傳來窸窣聲響。
十二名 妓女正在用紅袖閣帶來的錦緞擦拭斑駁的墻壁,綢緞拂過處,露出前朝某位才女題寫的《璇璣圖》殘句。
"姑娘,這樣真的行得通嗎?"青鳶將最后一塊青磚碼成講臺,腕間的銅鐲叮咚作響——那是融了賤籍印重鑄的,"《彥律》明令女子聚眾逾三人者,杖三十。"
沈明燭突然將手中的炭筆折成兩段。
半截遞給正在抄寫《千金方》的 former花魁,另半截遞給縮在角落的小繡娘:"從今日起,這里叫'不器學堂'。"
她蘸著雨水在斷碑上寫下《論語》句子,"君子不器,意思是人不該被禮教塑成固定器具。"
忽然有馬蹄聲破雨而來。
謝無鋒的青銅劍挑開蛛網(wǎng)密布的門簾,劍穗上墜著顆新鮮的狼牙。"
女誡院的探子已到三里外。"他甩下背上包袱,露出太醫(yī)院專用的銀針與《黃帝內(nèi)經(jīng)》,"要教解剖,就得有像樣的教具。"
當沈明燭用銀針演示穴位時,破廟梁上傳來瓦片輕響。
黑衣暗衛(wèi)正用密語向蕭承凜匯報:"妖女竟用針灸銅人講解月事規(guī)律..."
話音戛然而止——他看見帝王親手繪制的《西域輿圖》,正被妓女們改繡成女子學堂的招生告示。
周太后摩挲地球儀的手指在顫抖。鎏金護甲刮過亞細亞與歐羅巴的凸起輪廓,在印度洋位置留下細小的劃痕。
"六十年前..."老人聲音像將熄的燭火,"哀家還是郡主時,也做過這樣的夢。"
沈明燭注視著太后發(fā)間那支獨特的九鳳簪——鳳目是用西洋玻璃所制。
她突然翻開《坤輿萬國全圖》的抄本:"您見過利瑪竇先生?"
瓷盞墜地的脆響中,老太后扯開繁復的禮服。
蒼老皮膚上赫然是副褪色的世界地圖刺青,墨線沿著脊椎蜿蜒,在左肩胛處標著小小的耶路撒冷十字架。"
永昌三年,哀家差點隨傳教士出海。"
她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掐住沈明燭手腕,"知道為什么先帝臨終前要給我灌啞藥嗎?"
窗外驚雷炸響。沈明燭看見太后耳后有道陳年疤痕——與解剖圖上的聲帶位置分毫不差。
蕭承凜落子的手停在半空。
棋盤對面,沈明燭正用胭脂在絹帕上演算圓周率。
她發(fā)間那支銀簪是融了賤籍印重鑄的,簪頭一點朱砂像未熄的火種。
"陛下可知這黑子是什么材質(zhì)?"
她突然將棋子投入酸液,看著它表面泛起細密氣泡,"石墨與黏土的比例決定硬度,就像女子心智需要知識與閱歷的配比。"
帝王指間的玄鐵扳指突然發(fā)燙。
昨夜暗衛(wèi)呈上的密報還攤在案頭:十二名 former妓女中,已有三人能背誦《傷寒論》全文。
更可怕的是她們正在用沈明燭教的"科學方法",重新注解《女則》。
"若你能解此局。"
蕭承凜推過裝滿密折的玉匣,"朕許你在太醫(yī)院設(shè)女子診室。"
他故意露出左腕的箭傷——用酒精處理過的創(chuàng)面已結(jié)出淡粉色的痂。
沈明燭卻將棋盤整個翻轉(zhuǎn)。
黑子白子叮叮當當落進香爐,在灰燼中排列成DNA雙螺旋的圖案。"
真正的賭約是這個。"她展開青鳶剛送來的血書——三百名織女聯(lián)名要求學習《九章算術(shù)》。
女誡院掌事崔姑姑舉起火把時,腕間的七寶琉璃串折射出妖異的光。
她身后站著二十名手持棘杖的嬤嬤,杖頭都淬了令人肌肉僵直的烏頭堿。
"《彥律》有載:淫祠妄學,焚毀不論。"
火把擲向藏書閣的瞬間,青鳶突然撲向火焰。
她的銅鐲在高溫中炸裂,飛濺的金屬碎片竟在廊柱上刻出完整的銅置換反應方程式。
沈明燭被按在庭院中央,看著自己編寫的《生理學講義》在火中蜷曲成灰。
突然有冰涼液體順著鐵鏈流到掌心——謝無鋒割破手腕,用血浸透了她腕間的鐐銬。
"記住這種溫度。"
劍客的聲音混著皮肉燒焦的氣息,"來日焚毀女誡院時,火候要更旺三分。"
當夜暴雨傾盆。
沈明燭在廢墟中扒出半冊焦黃的《天體運行論》,扉頁上有周太后年輕時題寫的拉丁文批注。
青鳶毀容的臉在閃電中忽明忽暗,她正用燒黑的木炭在斷墻上重繪世界地圖,被灼傷的手指在亞洲位置戳出個血色的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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