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的指尖剛觸到冰棱拱門的瞬間,刺骨的寒意便順著毛孔鉆進骨髓。眼前的白霧驟然翻涌,將他裹進片無邊無際的黑暗,紫堂幻的驚呼和格瑞的冷斥都被這死寂吞沒,只剩下自己的心跳聲,像敲在冰面上的鈍響。
“滴答,滴答?!?/p>
冰棱開始融化了。
他低頭時,看見自己的靴底正陷進片泥濘的凍土。霜痕界的冰川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片荒蕪的雪原,鉛灰色的天空低垂著,像塊浸透了冰水的破布。風(fēng)卷著雪粒刮過臉頰,留下刀割般的疼,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光藤不知何時斷了,手腕上的靈液契約印黯淡得像塊蒙塵的玻璃。
“安迷修?紫堂?”金試著喊了一聲,聲音剛出口就被風(fēng)雪撕碎。
遠處的雪堆里突然伸出只手,枯瘦的手指死死摳著凍土。金踉蹌著跑過去,才看清那是個穿著騎士團制服的人,鎧甲上的綠寶石肩甲已經(jīng)碎裂,露出底下青紫色的凍傷。是“安迷修”——但這幻影的胸口插著半截影蝕藤,藤蔓上的倒刺正往皮肉里鉆。
“是我錯了……”
“安迷修”的嘴唇凍得發(fā)紫,每說一個字都有血沫從嘴角涌出來,“不該帶你來找圣神……暗族早就滲透進來了……你看,連騎士團都背叛了圣地……”
金猛地后退一步,后腰撞在塊冰巖上。他這才發(fā)現(xiàn),雪原上布滿了尸體,有的穿著騎士團制服,有的戴著冰川圣地的徽記,最刺眼的是紫堂幻的斗篷,被凍在冰層里,邊角還沾著沒融化的影蝕藤汁液。
“不……他們不會死的?!苯鸬难例X開始打顫,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那具紫堂幻的尸體正緩緩抬起頭,凍得青紫的臉上,眼睛變成了兩個黑洞,“是你害死我們的,金。你根本不是鑰匙,只是暗族引開守護者的誘餌?!?/p>
風(fēng)雪突然變大,卷著冰碴糊住了金的眼睛。他抬手去擦,卻摸到滿臉濕冷的液體——是眼淚,剛流出來就凍成了冰珠。
手腕上的契約印突然劇痛,他低頭一看,那枚淡藍色的印記正在褪色,取而代之的是暗紫色的紋路,像影蝕藤的藤蔓般往手肘爬。
“你看,你和我們一樣。”
“紫堂”的幻影笑著逼近,黑洞般的眼睛里映出金驚恐的臉,“你體內(nèi)也有暗族的血,不然怎么會有靈液契約?那根本不是圣神的恩賜,是暗族用來標記獵物的烙?。 ?/p>
金突然想起格瑞額間的菱形印記,想起安迷修說過“格瑞用一半靈能壓制暗族血脈”。難道自己也和格瑞一樣?不,不對?!?/p>
這一切,一點都不對。
可雪原上的尸體開始蠕動了。那些騎士團的幻影紛紛抬起頭,黑洞洞的眼睛齊刷刷盯著他,嘴里發(fā)出同一個聲音:“騙子……兇手……”
金轉(zhuǎn)身就跑,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腳正在結(jié)冰。凍土順著腳踝往上爬,很快就凍住了膝蓋,他越是掙扎,冰層就收得越緊,像有無數(shù)只手在底下拽著他往下沉。
風(fēng)雪里傳來影蝕藤的嘶鳴,他回頭時,看見無數(shù)暗紫色的藤蔓正從雪原盡頭涌過來,所過之處,冰層都變成了黑色。
“姐姐……”金下意識喊出這個名字,喉嚨卻像被冰堵住。
就在這時,風(fēng)雪里走出個穿白袍的人。是姐姐的幻影,披著和靈影之域靈液河一樣的光暈,只是臉色蒼白得像紙?!敖?,別掙扎了?!?/p>
姐姐的聲音很輕,像落在雪上的羽毛,“跟我走吧,暗族的巢穴里很暖和,不用再看別人的臉色,也不用再假裝自己是英雄……”
金的掙扎突然停了。冰層已經(jīng)凍到胸口,他能感覺到體溫正在流失,意識像被泡在溫水里,漸漸變得模糊。
姐姐的幻影向他伸出手,掌心泛著柔和的光,確實很暖和,暖和得讓人想閉上眼。
“對……就這樣……”姐姐的幻影笑著說,可她的指甲突然變得又尖又長,像暗族的利爪,“睡吧,睡著了就不用面對了……你看,連紫堂都放棄你了,他們的刀早就對準你的后背了……”
這句話像冰錐刺進金的腦子。他猛地睜開眼,看見姐姐幻影的背后,站著個穿銀白鎧甲的人。
“格瑞”正舉著柴刀,刀身反射的光里,映出金自己絕望的臉??蛇@幻影的額間,菱形印記是暗紫色的,像塊被污染的冰玉。
“原來如此?!苯鹜蝗恍α?,笑聲在冰層里震出細小的裂紋,“你們都不是真的?!?/p>
姐姐的幻影臉色驟變,利爪猛地抓向他的臉:“你說什么?!”
“真正的姐姐不會讓我逃避,真正的格瑞……”金的目光穿過幻影的肩膀,落在那具舉著柴刀的鎧甲上,“就算懷疑我,也不會在背后偷襲。”
他想起穿過冰橋時,格瑞踩在冰面上的腳印總是很深,像是故意為后面的人墊腳;想起格瑞刀背碰他額頭時,那瞬間的冰涼里,藏著不易察覺的停頓,像是怕弄疼他;想起安迷修說“格瑞用一半靈能換圣地安寧”時,冰橋?qū)Π秱鱽淼谋鶎铀榱崖暋遣皇蔷?,是守護者在壓抑體內(nèi)的暗族血脈,怕失控傷到他們。
“你們不懂。”金的聲音突然變得很清晰,蓋過了風(fēng)雪和幻影的嘶吼,“守護不是壓制,是哪怕知道會被污染,也要站在前面?!?/p>
話音剛落,手腕上的契約印突然爆發(fā)出刺眼的光。不是淡藍色,而是純粹的金色,像水晶城的暖光,像圣神沉睡時的眼淚。那光芒順著血管蔓延,所過之處,暗紫色的紋路瞬間消融,凍住身體的冰層發(fā)出“咔嚓”的脆響。
“不可能!你怎么會有光族的力量?!”姐姐的幻影尖叫著后退,被金光掃過的地方,立刻化作飛灰。
金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掌心正托著團金色的火焰。那火焰不燙,卻帶著融融的暖意,風(fēng)雪一靠近就變成了白霧。雪原上的尸體幻影在金光中消散,露出底下真正的冰面——冰面下,沉著柄柴刀的虛影,刀柄上的“圣地守護者”徽記正在發(fā)光,與他掌心的火焰產(chǎn)生共鳴。
是格瑞的柴刀。原來幻境不僅在考驗他,也在映射著外界的動靜。格瑞一直在外面,用自己的靈能呼應(yīng)著他的契約印,像在說“別放棄”。
“光之一族……”金喃喃自語,想起紫堂幻父親的書里提過的傳說,“被圣神選中的人,能在絕境中喚醒光的力量……”
他握住冰面下的柴刀虛影,金色的火焰順著刀柄蔓延,將虛影燒成了實體。這把柴刀比格瑞那把更輕,刀身流淌著金光,像有液態(tài)的陽光在里面流動。他舉起刀,對著漫天風(fēng)雪揮出一道弧線——金光炸開,將整個雪原照得如同白晝,所有幻影在強光中發(fā)出凄厲的慘叫,最終消散無蹤。
風(fēng)雪停了。
金站在片透明的冰原上,冰面下能看見無數(shù)光脈,像水晶城的靈液河,只是流淌的是金色的光。遠處的冰霧里,站著個穿白袍的人,這次不是幻影,因為她的掌心托著顆金色的珠子,珠子里映出圣地的景象——影蝕藤正在突破結(jié)界,格瑞的柴刀上藍光暴漲,安迷修的劍正擋在紫堂幻身前。
“你通過了試煉,光族的孩子。”白袍人的聲音很溫和,像姐姐,又像另一個更古老的存在,“但真正的戰(zhàn)斗才剛開始。圣神的神核需要光與冰的共鳴才能喚醒,你和格瑞……本就是一體兩面的鑰匙?!?/p>
金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柴刀的金光正在消退,變回靈液契約印的模樣,但這次的印記里,多了道金色的紋路,像火焰纏繞著冰棱。冰原開始震動,他知道幻境要結(jié)束了。
“等等!”金對著白袍人喊道,“為什么是我?!”
白袍人沒有回答,只是笑著指了指他的手腕。契約印上的金色紋路突然亮起,映出個模糊的影像——暗族巢穴的深處,有個穿白袍的人正撫摸著墻壁上的光脈,她的手腕上,有枚和金一模一樣的印記。
冰原在腳下碎裂,金的身體開始下墜。但這次他沒有害怕,因為他知道,外面有人在等他,有場必須贏的戰(zhàn)斗在等著他。掌心殘留著柴刀的暖意,像格瑞刀背碰過他額頭的那瞬間,冰涼之下,藏著滾燙的守護。
當金的身影再次出現(xiàn)在冰棱拱門外時,所有人都愣住了。少年的頭發(fā)上還沾著冰碴,眼睛卻亮得驚人,手腕上的契約印里,金色的紋路正在緩緩流動,與格瑞柴刀上的冰紋產(chǎn)生了前所未有的共鳴。
格瑞的瞳孔微微收縮,他第一次在這人類少年的眼睛里,看到了和自己相同的東西——不是暗族的血脈,而是哪怕燃盡自己,也要守住什么的決心。
“走吧。”金突然笑了,像風(fēng)雪里驟然綻開的光,“去喚醒圣神。”
這次,格瑞沒有反駁。柴刀拖在冰面上的聲音,像在為少年的話伴奏,清脆,堅定,帶著破開一切黑暗的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