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言的手指懸在手機屏幕上方,那條未發(fā)送的短信像一塊燒紅的炭,燙得他指尖發(fā)麻。
「周四的輔導(dǎo)課,我有些話想——」
刪掉。重寫。又刪掉。
窗外雨勢漸大,水珠在玻璃上蜿蜒成透明的蛇,將窗外的校園景色扭曲成模糊的色塊。
他摘下眼鏡,揉了揉酸脹的鼻梁,轉(zhuǎn)向電腦屏幕。光標(biāo)在郵件正文處一下一下地跳動,像某種無聲的催促。
「因個人原因,即日起暫停所有課外輔導(dǎo)。作業(yè)提交照舊?!?/p>
沒有稱呼,沒有落款,生硬得像一紙判決。鼠標(biāo)懸停在發(fā)送鍵上,他閉了閉眼,食指重重按下。
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襯得膚色冷白。桌角擺著祁野上周交的論文,邊角微微卷起,顯然被人翻過許多遍。
那是一篇關(guān)于《牡丹亭》情欲隱喻的分析,字里行間透著與年齡不符的銳利和洞察。溫言的批注密密麻麻擠在頁邊,紅墨水洇開些許,像干涸的血跡。
「此處論證需當(dāng)面討論。」
他盯著這行字看了很久,突然抓起鋼筆狠狠劃掉。墨水暈開一大片,將字跡吞沒成模糊的污痕。
系主任的話在耳邊回響,帶著公文式的刻板:「溫教授,評職稱的材料下周截止。學(xué)生匿名評價里,關(guān)于你和祁野的‘特殊關(guān)照’……委員會可能會重點審核。」
玻璃窗映出他的倒影——挺直的脊背,繃緊的下頜,還有鏡片后那雙永遠(yuǎn)平靜無波的眼睛。沒人看得出他握筆的手在微微發(fā)抖。
祁野是踩著上課鈴進來的。
溫言沒有抬頭,粉筆在黑板上劃出尖銳的聲響。他寫的是《詩經(jīng)·鄭風(fēng)》的韻律結(jié)構(gòu),板書一如既往地工整漂亮,只是今天力道重得驚人,粉筆斷了好幾次。
教室后門傳來一聲巨響。
"教授。"
這聲音像刀劈開凝固的空氣。溫言轉(zhuǎn)身時,粉筆在掌心斷成兩截,細(xì)白的粉末沾在袖口。
祁野站在最后一排,單手撐著桌面,指關(guān)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他今天反常地沒戴耳釘,黑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白襯衫扣到最上面一顆,連袖口都規(guī)規(guī)矩矩地翻折著。
像只收起利爪的野獸。
"課堂紀(jì)律,祁野同學(xué)。"溫言的聲音比平時低半度,"坐下,或者出去。"
祁野嘴角扯出個冷笑。他穿過教室時,前排幾個女生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
講臺前,他直接把手機舉到溫言眼前,屏幕上是那封取消輔導(dǎo)的郵件。
"什么叫'個人原因'?"他聲音壓得很低,卻讓整個教室聽得清清楚楚,"是因為我論文寫得爛,還是因為——"
"出去。"
粉筆灰從溫言指縫簌簌落下。
祁野瞳孔猛地收縮。他突然抓起講臺上的《詩經(jīng)》,狠狠摔在地上。書頁嘩啦散開,露出夾在扉頁的便簽——「周四帶《文心雕龍》來,我有新發(fā)現(xiàn)?!?溫言的字跡,上周親手寫的。
"你他媽到底怎么了?"祁野的聲音在發(fā)抖,像繃到極致的弦。
溫言按下講臺側(cè)的呼叫鈴。三秒后,兩個保安出現(xiàn)在門口。
"請把這位同學(xué)帶出去。"他說這話時看著祁野的眼睛,鏡片反光遮住了所有情緒。
祁野被架著往外走時突然笑了。他扭頭對溫言做了個口型,看唇形是句臟話。
但溫言知道不是——那是上周他們在琴房,祁野彈完那首改編版《廣陵散》時,自己紅著耳尖說過的話。
凌晨一點十五分,溫言辦公室的門被猛地踹開。門板撞在墻上發(fā)出巨響,在寂靜的走廊里回蕩。
溫言手中的鋼筆一抖,在職稱評審表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墨痕。他抬頭,看見祁野渾身濕透地站在門口,像一尊被暴雨沖刷過的雕像。
雨水順著他的發(fā)梢滴落,在地毯上洇開深色的水痕。他左手攥著那本被摔壞的《詩經(jīng)》,書脊已經(jīng)開裂,幾頁紙松散地垂下來。
右手拎著半瓶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在瓶底晃蕩,酒氣混著雨水的氣息瞬間填滿整個房間。
溫言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
“你喝酒了?”
祁野沒有回答。他反手鎖上門,“咔嗒”一聲,像是某種宣判。然后他一步步走過來,靴子踩在地毯上,留下潮濕的痕跡。
“為什么?
祁野的聲音很低,帶著酒精浸泡過的沙啞。他撐住桌面俯身,濕發(fā)垂下來,發(fā)梢掃過溫言的額頭,冰涼的水珠順著他的眉骨滑下。
“因為我彈了你的曲子?”祁野的呼吸灼熱,帶著威士忌的辛辣,“因為我論文里引了禁書?”
他的膝蓋突然頂進溫言雙腿之間,卡住轉(zhuǎn)椅,“還是因為.…”
溫言被迫后仰,后腰硌在桌沿,隔著襯衫都能感受到祁野身上蒸騰的熱氣。他的心跳快得幾乎要撞破胸腔,喉嚨發(fā)緊。
“你越界了?!彼^頭,喉結(jié)劇烈滑動。
祁野低笑一聲,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重重按在辦公桌上。溫言掙扎時,鋼筆滾落在地,墨水瓶被打翻,藍(lán)色墨水在文件上洇開大片——像那天批注里暈開的紅。
“越界?”祁野的鼻尖幾乎蹭到他的臉頰,“是誰先越界的?”他每說一個字,溫?zé)岬木茪饩蛽湓跍匮源缴?,“我發(fā)燒那天,你在我公寓待到凌晨三點?!?/p>
手指收緊,指節(jié)抵著溫言的腕骨門.平要留下淤青,“父親來學(xué)校鬧事那次,你把我藏在你車?yán)铩!?/p>
另一只手突然撫上溫言的后頸,拇指摩挲著那塊敏感的皮膚,“還有上周...
溫言猛地一顫。上周在琴房,祁野彈完那首改編的《廣陵散》,轉(zhuǎn)身時,他們的距離近得能數(shù)清彼此的睫毛。
溫言的呼吸停滯了一瞬,目光
落在祁野的唇上——他差一點就…….
祁野的拇指按上他的喉結(jié),力道重得像要留下印記:“你對我沒感覺?”
威士忌的氣息突然逼近。
這個吻來得兇狠又絕望,祁野的牙齒磕破他的下唇,血腥味在唇齒間漫開。
溫言的手抵在對方胸前,卻推不開——不知是力氣不夠,還是指腹下意識揪住了祁野濕透的襯衫,布料下的肌肉緊繃,心跳快得驚人。
祁野的舌尖撬開他的齒關(guān),帶著酒精的灼燒感,像是要把他整個人點燃。
溫言的呼吸被掠奪,大腦缺氧,眼前泛起細(xì)碎的白光。他無意識地仰起頭,他的后頸被祁野的手牢牢扣住。
祁野的舌尖撬開他的齒關(guān),帶著酒精的灼燒感,像是要把他整個人點燃。
分開時,兩人都在劇烈喘息。祁野的嘴唇亮晶晶的,不知是雨水還是別的什么。
他盯著溫言被咬破的唇角,突然用指腹重重擦過,力道大得讓溫言輕嘶一聲。
“…….滾出去。”溫言的聲音啞得不像自己。
祁野后退兩步,突然笑了。他彎腰撿起那本《詩經(jīng)》,輕輕放在桌上。書頁間露出半截便簽,被雨水泡得發(fā)皺,字跡模糊,但溫言知道上面寫的是什么——
「周四帶《文心雕龍》來,我有新發(fā)現(xiàn)。]
“你刪掉的批注,我全都記得。"祁野轉(zhuǎn)身拉開門,寒風(fēng)卷著雨絲撲進來,吹散了一地紙張,"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這是你教我的?!?/p>
門關(guān)上的瞬間,溫言跌坐在椅子上。他無意識地舔了下刺痛的唇角,那里還殘留著威士忌的灼燒感,和祁野的氣息。
窗外,暴雨如注。
溫言在辦公室待到天亮。
他機械地整理著評職稱材料,卻第三次把同一張表格放進碎紙機。
黎明時分,他打開抽屜最底層,取出一個牛皮紙袋——里面是祁野三年來所有的論文草稿,每頁都布滿他的批注。
翻到最后一篇時,他突然僵住。論文背面用鉛筆寫著幾行小字,顯然是交作業(yè)時偷偷加的:
「你批改的痕跡,是我唯一想珍藏的東西。」
「那天在琴房,你耳朵紅了。」
「我知道你在偷看我?!?/p>
晨光透過百葉窗照進來,溫言摘下眼鏡,掌心覆住發(fā)燙的眼睛。
桌上,被雨水泡皺的便簽漸漸干透,那句「周四帶《文心雕龍》來」的筆跡,暈染得像封情書。
他徹夜未眠,心底那些無法平復(fù)的情緒,讓他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已經(jīng)陷入愛的糾纏之中。
大家都說他是冰山教授醫(yī)生,但在他那片沉靜的心田處,一望無際的遼闊冰面早已裂開了一道道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