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中旬年關(guān)將近,京都彌漫即將過年的喜慶,百姓都在為新年做準(zhǔn)備。
相比京都大街小巷的熱鬧,皇宮未免死氣了些。
“砰——”的一聲,名貴的龍紋抬盞杯摔碎在地上。匍匐的太醫(yī)和宮里的下人大氣都不敢喘,生怕一不小心就失了性命。
皇上一拍桌,怒罵:“這點病都治不好,朕養(yǎng)你們何用,一群廢物?!?/p>
陪同前來的梅妃給皇上順氣,她說:“皇上息怒,莫要氣傷了身體?!?/p>
皇上經(jīng)梅妃一安撫好了些,說:“太子病況如何?”
“回皇上話,”跪著的李院判說:“殿下如今內(nèi)里中虧,若是以往加以溫養(yǎng)是不會出問題的,可是……”
“可是什么?”見李院判欲言又止,皇帝直接開口問。
李院判索性也不藏著掖著了,他說:“殿下今年本可安然度冬,可殿下不知何時患了心病,這于殿下乃至殿下的病情都不是一件好事。”
“心?。俊被噬下牭竭@兩個字實在難以理解,這好端端的怎會患上心病?
李院判回道:“是?!?/p>
他接著說:“這解鈴還須系鈴人,若能找到殿下心病的源頭,對殿下的病情說不定會有好轉(zhuǎn)?!?/p>
皇上面色凝重,他實在是想不通自己引以為傲的兒子到底是為何而患上心病。
他出生那日皇后難產(chǎn),在生下他后就撒手人寰。因為是早產(chǎn)先天不足,再加上從娘胎里帶了些弱疾。為此自己一直將人帶在身邊親自教養(yǎng),甚至廣招醫(yī)門玄士來給他治病,可惜都是徒勞。
皇上對跪著的人揮了揮手,一群太醫(yī)迅速有序退下。
梅妃在一旁安慰道:“太子殿下不有事的,皇上放寬心吧。”
皇上呼了一口氣,說:“但愿吧?!?/p>
在年關(guān)那幾天太子身體越發(fā)不好,起先還能醒著坐會兒,現(xiàn)在是一直昏昏沉沉的,分不清今夕何夕。
在大年三十那日,太子醒了,瞧著還挺精神,只不東宮的下人想到的只有八個字“油盡燈枯、回光返照”。
也不怪他們會怎么想,明明之前還是出氣多進(jìn)氣少,平日里都清醒不過來,現(xiàn)如今不但醒了,還能下地走路。
太子站在院中,手撫上紅梅,微不可察的嘆了口氣,終歸是抵不上的。
紅梅攬雪啟自知,淺粉未至亦先行。
“殿下,天寒莫著涼了,回屋吧?!?/p>
太子妃小心伺候在他左右,生怕他出事。
皇上聽說太子醒了自然是高興的,但顧忌他的身體,今夜的團(tuán)圓飯吃完后就讓他早些回去休息了。
太子辭別時,他的目光朝某個方向掃去,短短幾秒又收回來。
他嘲弄,該結(jié)束了,早該讓這份齷齪心思結(jié)束了。他知道,他該放手了。
回到東宮的太子并未早早睡下,他將太子妃喚來房中,從枕下拿出一本下冊。
太子妃接過,封面的刺痛了她的雙目。
她紅著眼眶,忍著哭意問:“為什么?”
“菲如,”太子喚太子妃的名字,他說:“你我成婚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們之間無任何感情。如今我命不久矣,自是不好再拖累你,特寫和離書。我未曾碰過你,我已安排妥當(dāng),待我死后會有人送你出宮?!?/p>
太子妃的眼淚從臉頰滑落,她不明白,她明明好喜歡他的,怎會沒有感情呢,她為他默默付出了六年。
自她知道自己會成為太子妃的那一刻起,她就在期待她的未來夫君。
在成婚前,她和太子見過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無非是在參加宮宴時偶然間看見過幾眼,一眼萬年用在她身上再合適不過。
太子待人謙和有禮,總是掛著笑,讓人不由得想要親近。
在她滿心歡喜的嫁給他時,誰知新婚的當(dāng)頭一棒直接將她敲醒。
大婚當(dāng)夜太子就算去睡書房也不曾來房中,更別提碰她。
對于一個女子來說,若是新婚之夜丈夫不碰自己就是不喜自己。
可若是太子不喜歡她,那又為何在成婚后對她這般好,琴瑟和鳴。
和太子相處久了,她發(fā)現(xiàn)太子除了平日協(xié)理皇上處理政務(wù)外,其余時候都在翻一本小書冊,有時候一翻就是一整天。
她有次悄悄的翻開那本小冊,發(fā)現(xiàn)里面是用娟秀的字體寫著的詩詞,她不明白這些詩詞有什么好看的。
不過令她奇怪的是,每一首歌詞好像都與桃花有關(guān)。再看那書冊的書齡大約十年往上,而且在書的最中間夾著一朵已經(jīng)枯萎的桃花。
“終歸是我對不起你,”太子出聲拉回了太子妃的思緒,他說:“你若有什么想要的,盡管開口。”
太子妃看他,許久才開口問出心中積累已久的問題,她問:“妾身想知道殿下這么些年待妾身好又遠(yuǎn)離妾身,妾身服侍了您這么些年,殿下不曾動心,可是心中早已有人?!?/p>
問完,她的手不自覺握緊,她實在想不通到底為什么,相處了這么多年,怎么也該有感情了,哪怕不深。
她看著太子,她想聽到的答案是不是。
“是,”許久,太子在太子妃的注視下說了出來,他說:“他早已嫁為人婦,而我病弱,自是不好耽擱他?!?/p>
太子妃聽到這個答案,不可置信的往后退了小半步。
原來竟是這樣,她早該知道的。
原來,從一開始她就輸了,還輸?shù)囊凰俊?/p>
太子見她這樣嘆了口氣,早知如此,他當(dāng)初該拒婚的,何苦平白害了人家姑娘。
他說:“時辰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得了這句話,太子妃再也忍不住,拿著和離書就跑了出去。
在太子妃跑出去后,太子靜坐了一會,從枕下拿出那本小書冊來看,他翻到最中間,拿起那朵枯萎的桃花,細(xì)細(xì)端詳生怕再也見不到了。
看著看著他感覺喉嚨間有股腥甜味,耳朵開始耳鳴,視線也漸漸模糊。
他竭力壓下喉間的不適,只是下一秒他噗的吐出一口血來。
血點子噴灑在桃花上,為它染上血紅,仿佛它又重新活過來一樣。
太子的意識逐漸渙散,兒時的記憶如走馬燈一般在他眼前浮現(xiàn)。
他看到了六歲那年初夏的相識。
六歲那年,他得了皇上允許出宮探望外祖。他身體不好總是被勒令待在府中。
一日,他實在沉不住氣跑出來國公府,繞了好遠(yuǎn)來到了另一個地方。
他歇了兩口氣,一抬頭就看見一個一個年歲較小的小男孩坐在門口,他杵著頭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不知為何,他不受控制的向那個小男孩走去,走近一看那小孩長得真漂亮,白凈的皮膚,葡萄似的大眼睛。
小男孩一下子處在陰影中,一抬頭就看見面前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人。
他問:“你是誰?”
小太子回道:“白思服。”
二人沒有過多的交談,沒多久小太子就回去了。
往后幾日,他都會不自覺的往先前的那個地方跑去,而每次那個小男孩都在。久而久之,他們開始熟絡(luò)起來。
這天,他去到那時,那個小男孩依舊坐在那里,只不過手里多了一本小書冊。
小男孩見到他對他微微一笑,那一笑深深的印在了小太子的腦海中,不知為何,他的心跳有些快。
他像往常一樣坐在他身側(cè)一動不動的看著他。
時間差不多時,他開口說:“阿竹,我要離開了?!?/p>
他看到阿竹翻書的手一頓,而后他轉(zhuǎn)頭看向自己,問:“什么時候?”
小太子說:“今天?!?/p>
“那你還會回來嗎?”阿夙問。
小太子道:“會?!?/p>
阿竹沒有再說話,回過頭繼續(xù)看他的小書冊。
回到宮里他讓人查了查阿竹,發(fā)現(xiàn)他竟然是北涼侯府的小公子——柳若。
他剛開始還以為他只是北涼侯府的遠(yuǎn)房親戚。
后來,他再出宮時,下意識的來到北涼侯府的面前,但可惜的是這次并沒有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后來,聽說他去了學(xué)堂,他也去了,只不過不是去上學(xué),而是想去看看他。此時的他暫且還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只能笨拙的去探索。
學(xué)堂學(xué)生散學(xué)他沒有急著出去,而是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才出來。要到門口時,他看到了一本小書冊,撿起來一看正巧是阿竹翻看的那一本。
彼時的他八歲,柳若五歲。
那本小書冊他本想還給柳若,但卻因為各種事情給耽擱。
再后來,柳若進(jìn)宮成了三皇子伴讀,而他在這一年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他同柳若交談過幾次,只可惜柳若忘記了他,他記得的只有小公子白思服而不是他太子陸凌華。早知如此,他當(dāng)初應(yīng)該說真名而非冠母姓說字的。
后來,他聽到消息,梅妃暗戳戳的撮合陸凌煜和柳若,父皇也不反對。
在柳若十五歲的時候,他早已娶妻一年,而柳若也在這一年嫁給了陸凌煜,成了他弟媳。
其實但凡他當(dāng)初站出來說他想娶柳若為妻,想必皇上也不會拒絕,只可惜他對柳若的愛太膽小,見不得光。
每每看到柳若和陸凌煜走在一處,舉止親密他心如刀絞。
明明只差一點,一點就好了。
明明,是他先認(rèn)識的柳若。
可惜,那本小冊子終是沒能還得回去。
可惜,那份隱藏在心底已久的愛戀終是沒能說得出口。
可惜,他看不到這冬雪第一枝紅梅,等不到那暮春三月桃。
太子脫力般倒下,口中的血止不住的流出來。
門外的徐林聽到動靜,立馬推開門進(jìn)來,看到口吐鮮血的太子瞬間被嚇住了,他連忙高聲呼喊:“傳太醫(yī)!快傳太醫(yī)!”
子正時,太子薨逝。
那一夜,皇上一夜白發(fā),瞬間蒼老十歲。
那一夜,太子妃追隨太子而去。
那一夜,床上那本小書冊正好翻到最后一頁,它寫道:
今兒晚來風(fēng)夜雨,一半春生一半憂。
可欺落泥安如此,未道真心無是緣。
才思佳人風(fēng)配雨,陌陌相識總相知。
無兼離愁是那日,回首只為游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