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地宮的磷火沿著血脈燒進心竅時,姜沅在灰燼里看見了母親真正的模樣。
那女子穿著西涼牧民的粗布衣,腕間沒有翡翠鐲,發(fā)梢系著草原常見的狼牙墜。她隔著二十年烽煙對姜沅笑,身后是三百具冰棺折射出的萬點寒星——這才是容姬,不是畫軸上丹鳳眼的寵妃,而是被史書抹去名姓的牧羊女。
噬心蠱在喉頭炸開的劇痛中,姜沅攥緊了蕭明稷的冕旒。十二旒玉藻割破掌心,血珠滾過新帝逐漸僵冷的面龐,在他眼角凝成顆朱砂痣。
“原來你也是蠱……”她嗆著血笑出聲。蕭明稷心口爬出的蠱蟲正撕咬虎符,玉質(zhì)表面浮現(xiàn)出漠北地宮的密道圖——那上面每個岔路口,都標(biāo)著容姬生前哼過的童謠。
子時的地宮比皇陵更陰冷。
姜沅拖著斷劍走過冰棺群,劍尖在玄冰上刮出刺耳的吱呀聲。阿勒坦的尸身被釘在第九十九道石門,殘存的左眼死死盯著墻上的狼首圖騰。她掰開他攥緊的拳頭,里面是半片沾著乳香的襁褓——漠北巫醫(yī)用來鎮(zhèn)魂的香料,正與她重生那日殿中的安神香同源。
“出來吧?!彼蝗粚鄤S向暗河。
水花濺起處,七叔父的彎刀架著個戴鐐銬的巫祝現(xiàn)身。老人臉上布滿鳳凰火燒灼的疤痕,手中骨鈴與姜沅腕間金鈴共振出凄厲的響。
“公主殿下,噬心蠱不是輪回,是詛咒?!蔽鬃_珠_漏風(fēng)的嘴,“容姬的血脈每死一次,就會……”
姜沅的匕首已經(jīng)捅進他咽喉:“就會多個人記得真相,是嗎?”
骨鈴墜地碎裂的剎那,地宮四壁的冰棺同時炸開。三百具女尸的眉心朱砂痣?yún)R成血線,順著地縫爬向中央祭壇——那里供著的根本不是狼首玉玨,而是半枚染血的青銅虎符。
五更天的雪裹著火星砸向祭壇。
姜沅將虎符按進凹槽時,整座地宮開始傾斜。冰棺碎片在空中拼出幅星圖,漠北傳說中葬著先祖魂靈的狼噬月,正對應(yīng)大梁皇宮的太極殿方位。
“原來所謂鎮(zhèn)國鼎,是用我娘的血肉鑄的……”她撫過祭壇上的銘文,看冰霜在指尖凝成鳳凰形狀。二十年前先帝挖出容姬心臟時,一定沒發(fā)現(xiàn)她腹中還有個未成形的女兒——那顆心被煉成噬心蠱,而女嬰被姜家調(diào)包成了庶女。
地宮坍塌的轟鳴中,姜沅聽見了蕭明稷的聲音。
他竟還活著,斷腿拖在血泊里,手中攥著從自己心口掏出的蠱蟲:“你以為重生是機緣?不過是噬心蠱找宿主的把戲……咳咳……我們?nèi)撬目堋?
姜沅將斷劍刺入他肩胛,借著反力躍向正在閉合的暗門。最后一瞬,她看見蕭明稷被落石淹沒,唇角翕動著說了句漠北諺語——那是容姬教給牧童的情歌。
漠北的朝陽刺破地宮時,姜沅跪在真正的容姬墳前。
沒有墓碑,只有叢開得癲狂的茴蘿草。她徒手挖開凍土,找到個生銹的妝奩。匣中羊皮卷寫著段被蟲蛀的往事:景和元年,西涼牧羊女救下身受重傷的梁王,狼牙墜換走了盤龍佩。
信末的并蒂蓮被血污覆蓋,姜沅突然想起蕭明稷眼角的朱砂痣——那不是蠱蟲印記,是胎記。他們流著同樣的血,都是噬心蠱為延續(xù)詛咒選中的容器。
遠處傳來馬蹄聲,幸存的漠北八部正在紅砂丘集結(jié)。姜沅將妝奩擲入篝火,握緊那枚從蕭明稷身上扯下的盤龍佩?;鹧嫱虦缱詈笠稽c金漆時,她終于讀懂母親留在噬心蠱里的遺言:
“活下去,哪怕焚盡山河?!?
景和二十年的初雪降臨時,新立的漠北女王朝朱雀門射出了火箭。
姜沅的白狼旗卷著火星撲向?qū)m闕,額間鳳凰火胎記灼如朝陽。城樓上負隅頑抗的禁軍突然倒戈——他們眉心皆有一點朱砂,正是噬心蠱蘇醒的印記。
“陛下,地宮暗道已控!”
親衛(wèi)捧上染血的玉璽時,姜沅正擦拭著從灰燼里刨出的狼牙墜。祭壇下的密道通向大梁龍脈,而她身后三萬鐵騎,每人鎧甲下都藏著從冰棺取出的噬心蠱。
“傳令,屠城后種滿茴蘿草?!彼蹟嘤癍t,任碎渣混著雪水咽下喉頭,“本宮要這京城,永世飄著我娘最恨的香?!?
烽煙吞沒譙樓時,姜沅在廢墟里看見了幻影。
十八歲的自己正捧著藥碗跪在掖庭,而這一次,她笑著飲盡了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