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門的焦土里生出第一株茴蘿時(shí),姜沅的白狼旗已插遍九州。
她立在漠北王庭的祭壇上,看巫祝將噬心蠱幼蟲埋進(jìn)俘虜?shù)难劭?。三日前歸降的中原諸侯正匍匐在地,他們的妻兒被鐵鏈串成獻(xiàn)祭的人柱,發(fā)間別著她親手插的茴蘿花——那香氣混著血腥,恰似二十年前容姬咽氣時(shí)殿中的味道。
“陛下,南疆送來份大禮?!?
親衛(wèi)抬上的青銅棺槨里,躺著個眉心點(diǎn)朱砂的少年。姜沅撫過他頸間盤龍紋刺青時(shí),噬心蠱在血脈里發(fā)出尖嘯——這具尸身,與蕭明稷登基那日被她刺穿心臟的模樣分毫不差。
“燒了?!彼龑⒒鸢讶舆M(jìn)棺內(nèi),“灰燼撒去太液池。”
火焰騰起的剎那,少年突然睜眼。他喉間滾出的漠北情歌,正是地宮坍塌時(shí)蕭明稷哼過的調(diào)子。
子夜的王帳飄滿蠱蟲磷粉。
姜沅剖開第百具冰棺,翡翠鐲突然自行套上她手腕。棺中女子腕間朱砂痣的位置,留著道新鮮的刀傷——與她三日前處決叛將時(shí)割的傷痕重合。
“娘娘!祭壇……祭壇流血了!”
親衛(wèi)的慘叫驚飛棲鷹。姜沅赤足踏上冰階,看噬心蠱母蟲正從自己胸口鉆出。它啃食過的血管在冰面映出星圖,正是那夜太極殿頂焚毀的狼噬月。
暗處忽有箭鏃破空,她徒手攥住羽箭時(shí),掌心被刻滿咒文的箭桿灼傷。三百步外,七叔父的鬼面騎兵正舉起繪著鳳凰火的戰(zhàn)旗——那本該隨著阿勒坦葬身地宮的圖騰。
“放蠱?!?
姜沅扯斷腕間金鈴,噬心蠱幼蟲如黑潮涌向敵陣。沖在最前的鬼面人突然掀開面具,露出秋棠被縫住雙唇的臉——她手中握著的,正是姜沅重生那日打翻的藥碗。
五更的雪卷著人油火把照亮戰(zhàn)場。
姜沅掐住秋棠咽喉時(shí),發(fā)現(xiàn)她頸脈跳動的頻率與自己完全相同。小宮女被縫住的唇突然撕裂,嘔出半枚帶血的玉玨——正是姜沅前世攥著咽氣的信物。
“娘娘……我們……都是蠱……”
噬心母蟲突然鉆入秋棠瞳孔,少女身體迅速干癟成空殼。姜沅腕間的翡翠鐲應(yīng)聲炸裂,碎玉拼出漠北巫祝的臉:“公主還沒發(fā)現(xiàn)嗎?您殺死的每個替身,都是前世的自己?!?
冰原驟然塌陷,三百具冰棺浮出雪地。每具棺中都躺著個姜沅,有的被烙鐵毀容,有的腹插盤龍劍,最中央那具棺槨里,十八歲的她正將鴆酒喂給襁褓中的嬰兒——那是眉眼酷似蕭明稷的女嬰。
朝陽染紅祭壇時(shí),姜沅握住了插在心臟位置的斷劍。
這是蕭明稷的佩劍,劍柄纏著容姬的狼牙墜。她將劍刃抵住冰棺里嬰兒的咽喉,看血珠滾過噬心蠱拼成的星圖——每滴血都在復(fù)現(xiàn)她輪回中的死狀。
“娘娘!南境急報(bào)!”
親衛(wèi)的嘶吼被風(fēng)雪淹沒。姜沅望著地平線升起的盤龍旗,忽然想起巫祝的詛咒。原來所謂永生,就是困在親手種下的因果里,看每個選擇都通向更慘烈的死局。
她抱起冰棺中的女嬰躍上祭壇,將斷劍刺入圖騰中央。狼首玉玨與虎符同時(shí)消融,煉出的金水灌入三百冰棺——這是容姬留在地宮的最后一道血咒:
“以吾女骨血,破永世輪回?!?
景和三十年的春雨降臨時(shí),漠北新立的無字碑前開滿茴蘿。
過往商旅傳言,曾見額點(diǎn)朱砂的女將軍縱馬掠過焦土,身后跟著三萬眉心染血的鐵騎。他們踏過的城池寸草不生,唯有無名碑前年年生出火紅茴蘿,花瓣上總凝著似淚的晨露。
而大梁史官顫抖著記下最后一行字:
“永和元年,白狼旗焚,朱雀門坍,有玄鳥泣血三日,乃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