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界書：浮生辭

玉京天·洗髓池畔

　　星塵雪簌簌落下，沾在玄衣神官的銀繡袖口，又悄無聲息地化去。

　　“第三根天柱裂了。”

　　說話的是個眉眼冷峻的男子，指尖捏著一片碎玉，玉上蜿蜒著猩紅血絲，像活物般蠕動。他名喚重霄，司掌玉京天刑罰，此刻卻盯著池中倒影——那里映出的不是自己的臉，而是一雙正在潰散的、金色的神瞳。

　　池畔跪著的白衣仙侍顫抖著捧起一盞琉璃燈，燈芯里囚著一縷掙扎的魂魄：“青冥君……當真永不赦免？”

　　重霄碾碎掌中血玉，冷笑：“十萬年還不夠？他晏無涯當年一劍斬斷天梯時，就該想到今日?！?/p>

　　琉璃燈“啪”地炸開，那縷魂靈尖叫著被星塵雪吞噬。

　　人間界·啞巴城

　　風掠過青灰瓦檐，檐角鐵馬叮當，卻蓋不過街心那陣琴音。

　　云昭坐在茶肆殘破的臺階上，膝頭橫著一張桐木琴。她生得極白，白到近乎透明，偏生一雙眼蒙著霜色鮫綃，倒襯得唇上那點朱砂痣艷得驚心。琴弦在她指下震顫，彈的是一支沒有名字的曲子，可過路的行商卻紛紛駐足——他們聽見了塞外駝鈴、江南杏花，甚至……死人的嘆息。

　　“姑娘，這曲子賣不賣？”穿金戴銀的胡商蹲下身，袖中滑出一枚孔雀藍的寶石。

　　云昭指尖未停，唇角卻彎了彎：“它自己會挑主人。”話音未落，那商人突然慘叫——寶石在他掌心熔化成了一灘腥臭的黑水。

　　人群哄散時，有個戴斗笠的老婦往云昭碗里丟了一枚銅錢，低聲道：“往西三十里，今夜有無妄海的船靠岸。”

　　琴聲戛然而止。

　　無妄?！ょR妖集市

　　海水在這里是倒流的，浪花卷著破碎的星光往天上涌。

　　“噬夢鮫人又漲價了?！弊弦律倌甓自谏汉鹘干?，拋玩著一顆眼球狀的珠子。他叫星厭，生著一雙貓似的豎瞳，腰間卻掛著幽冥川的引魂幡，“一顆百年記憶珠，換不到半片鮫鱗?！?/p>

　　礁石下，幾個鏡妖正用琉璃刀剖開一具尸體。那尸體沒有臉，胸腔里卻塞滿了五顏六色的貝殼?！皣K，又是個贗品。”鏡妖首領踢了踢尸體，貝殼“嘩啦啦”散了一地，“最近混進來的探子，連心都不會仿了?！?/p>

　　星厭突然躍下礁石，從沙礫中拈起一片染血的玉屑：“……玉京天的人？”

　　海風里傳來縹緲的鈴音，所有鏡妖同時僵住——那是他們最懼怕的《浮玉辭》。

　　幽冥川·三生石林

　　銀色的河水流過碑林，每塊石碑上都刻著被天道抹去的名字。

　　“你確定要買這段記憶？”擺渡人**幽娘**赤足踏在冥河上，腕間鎖鏈嘩啦作響，“青冥君被囚前的最后一個時辰……代價可不止魂魄。”

　　披著黑斗篷的客人扔出一袋東西，袋口滲出暗金色的血——那是神族的骨髓。幽娘輕笑，用煙桿挑開最近的一塊石碑。霎時陰風大作，碑文浮出血字：

　　【他用左手剜出右眼，說“拿去看清這天道”】

　　斗篷客突然劇烈咳嗽，袖口落下一片枯萎的桃花。幽娘瞇起眼：“原來是人間的修士……有意思?！?/p>

　　人間界·西郊荒冢

　　暮色四合時，云昭摸到了那艘船。

　　船是白骨拼成的，桅桿上吊著盞人皮燈籠，照出甲板幾個歪斜的血字：【渡滄溟】。

　　“盲女也敢搭幽冥船？”船頭傳來沙啞的調(diào)笑。

　　云昭解下腰間玉鈴——鈴身四道裂紋正泛著幽光：“我聽見你在哭?！?/p>

　　整艘船突然寂靜。

　　暗處走出個滿臉刺青的船夫，他左眼是正常的，右眼卻嵌著顆會轉動的珍珠：“……玉靈族？”

　　云昭沒答話。她指尖撫過鈴鐺，鈴聲里竟混著重霄捏碎血玉的脆響、星厭拋擲記憶珠的輕顫、還有幽娘煙桿磕在石碑上的悶響。

　　船夫的珍珠眼突然爆裂，黑血順著刺青往下淌：“上船吧，但混沌深淵里那位……可不認舊情。”

　　燈籠“呼”地熄滅，最后一絲光映在云昭的鮫綃上，透出底下那雙沒有焦距的眼睛。

　　“有意思?！彼蛄颂蜷_裂的嘴唇，珍珠眼爆裂后的黑血已經(jīng)凝固成蛛網(wǎng)狀，“三百年來，你是第一個說聽見我哭聲的人?！?/p>

　　白骨船無聲地滑入濃霧。云昭指尖摩挲著玉鈴的裂紋，鈴身冰涼，卻在第三道紋路處微微發(fā)燙。她忽然側耳，鮫綃下的長睫輕輕顫動——霧里傳來鎖鏈拖動的聲響，那聲音沉重得像是要把整條冥河都拽入深淵。

　　玉京天·刑神殿

　　重霄猛地攥緊手中玉簡，簡上朱砂字跡突然開始燃燒。殿外傳來仙侍慌亂的腳步聲：“大人，洗髓池......池水變黑了！”

　　他拂袖起身時，腰間玉墜突然炸開一道裂縫。裂紋蜿蜒如蛇，恰好分割了上面"青冥"二字。重霄盯著那道裂痕，忽然想起十萬年前那個血月夜，晏無涯被三十六根鎖神鏈拖入混沌深淵時，嘴角也是掛著這樣譏誚的弧度。

　　無妄?！な蓧艚?/p>

　　星厭把玩著染血的玉屑，豎瞳在暗處泛著幽幽綠光。鏡妖們正在肢解另一具無面尸體，這次從胸腔里掏出的不是貝殼，而是一截纏繞著金線的指骨。

　　“這是......”鏡妖首領突然噤聲。金線在接觸到海風瞬間化作飛灰，指骨上卻浮現(xiàn)出細小的銘文。星厭突然咧嘴一笑，尖牙閃著寒光：“喲，這不是鎖神鏈的咒文嘛?！?/p>

　　海浪突然劇烈翻涌，遠處傳來若有若無的琴聲。星厭豎起的耳朵動了動，表情突然凝固——那旋律里分明混著玉京天的《凈世咒》。

　　幽冥川·渡船上

　　“你聽。”云昭突然按住船幫，盲眼望向濃霧深處，“有人在哭?！?/p>

　　船夫僵住了。他剩下的那只眼睛瞳孔緊縮，刺青下的血管根根暴起。霧中確實傳來了嗚咽聲，卻像是成千上萬人被捂住嘴發(fā)出的悶響。

　　“那是混沌深淵的回聲?！贝騿÷暤?，“十萬冤魂的......”

　　話音未落，整艘船突然劇烈傾斜。云昭懷里的玉鈴瘋狂震顫，鈴舌竟自行撞向裂紋最深處，發(fā)出前所未有的清越之音。船夫痛苦地捂住耳朵，指縫間滲出黑血：“停下！那是......”

　　濃霧被音浪撕開一道裂口。云昭"看"見了——深淵邊緣，三十六根鎖神鏈捆著一個身影，那人右眼蒙著染血的鮫綃，左眼卻比星辰更亮。

　　人間界·西郊古槐

　　戴斗笠的老婦站在槐樹下，枯瘦的手指正從銅錢孔中窺視遠方。錢眼里映出的不是渡船景象，而是玉京天正在崩塌的第十二根天柱。她突然劇烈咳嗽，吐出的血沫里裹著半片桃花瓣。

　　“要變天了......”老婦擦著嘴角喃喃自語。槐樹突然無風自動，樹皮上浮現(xiàn)出與云昭玉鈴如出一轍的裂紋。

　　混沌深淵邊緣

　　鎖鏈聲戛然而止。被囚者抬起頭，左眼倒映著破霧而來的白骨船。他嘴角慢慢揚起，干裂的唇間吐出三個字：

　　“終于啊......”

　　最后一個字淹沒在突然爆發(fā)的鈴音里。玉鈴第四道裂紋迸發(fā)出刺目白光，云昭蒙眼的鮫綃突然被無形之手扯落——她第一次“看見”了世界，卻是通過晏無涯染血的右眼。

　　重霄的玉墜在此刻徹底粉碎。

　　星厭手中的指骨突然灼穿了他的掌心。

　　老婦的銅錢“錚”地斷成兩半。

　　而在幽冥川最深處，幽娘煙桿上的寶石亮了起來，照亮了石碑上最新浮現(xiàn)的一行血字：

　　【盲女睜眼時，天道開始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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