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的目光緩緩落在寶玉面前攤開的詩稿上,視線一凝,正看到“綠玉春猶卷”幾個字。她輕輕嘆了一口氣,語氣帶著幾分無奈,“娘娘因不喜‘紅香綠玉’四字,特意改成了‘怡紅快綠’,你如今偏偏用這‘綠玉’二字,豈不是故意和她對著干?還是另想一個字換掉吧!”
寶玉攥著筆,額角微汗,時間緊迫讓他根本顧不上細細推敲,“我這會子腦子一團亂,哪還能想得出別的典故來?”
寶釵微微抿了抿唇,思索片刻后道:“你就把‘綠玉春猶卷’的‘玉’字改成‘蠟’字好了?!甭曇衾镫[含一絲不耐。
“綠,蠟?”寶玉急急追問,“這可有什么出處?”
“唐錢珝的芭蕉詩,頭一句‘冷燭無煙綠蠟干’,芳心猶卷怯春寒——”寶釵話未說完,已忍不住搖了搖頭,笑容里透著幾分無可奈何,“你連這個都給忘了?”
寶玉猛地醒悟,拍手道:“該死,該死!這現(xiàn)成的眼前之物,居然被我拋到了腦后。你這一提醒,真是我的一字師??!從今往后,我叫你師父,再也不喚姐姐了?!?/p>
寶釵只覺他這番話太過肉麻,連忙擺手:“別啰嗦了,還不快些把詩寫完送上去!光顧著喊姐姐妹妹,誰是你姐姐?穿黃袍的那個才是你的正經(jīng)姐姐呢!”說著,她便轉(zhuǎn)身離開,步履輕盈地朝黛玉走去。
然而剛坐下,她還未及開口,黛玉卻忽地起身,甚至連個眼神也未留給她,徑直向?qū)氂褡呷ァ?/p>
“可都有了?”黛玉的聲音溫柔如水,立在寶玉身旁問道。
“才得了三首?!睂氂衩媛犊鄲?,“只剩下《杏簾在望》一首沒做?!?/p>
黛玉微微一笑,語調(diào)柔和:“既然如此,你且先抄錄前三首罷。等你抄完,這首詩,我替你作就是?!?/p>
寶玉頓時眉開眼笑,連連點頭稱謝。
寶釵看著黛玉提筆低頭,在紙上洋洋灑灑寫下詩句,心中暗自失笑:這丫頭怕是借著幫人作詩的名頭,過一過自己的癮罷了。
不過片刻工夫,黛玉便擱下筆,隨手將紙揉成團,精準地扔到寶玉面前。
寶玉迅速撿起紙團,躲到桌下偷偷展開細看。
元春接過寶玉遞來的詩稿,隨意拿起一張,目光落在上面,不禁朗聲念道:“杏簾招客飲,在望有山莊。菱荇鵝兒水,桑榆燕子梁。一畦春韭綠,十里稻花香。盛世無饑餒,何須耕織忙?!?/p>
念罷,她合上紙張,臉上泛起滿意之色,夸贊道:“不錯,果然比以前進益了許多。這《杏簾在望》堪稱前三首中的魁首。”
寶玉聞言,忙回頭沖黛玉投去感激的一瞥。黛玉只是淺淺一笑,眼中似乎藏著些許意味深長的情緒。
賈母環(huán)視四周,見滿堂子孫歡愉和睦,不由得捋須感嘆:“這些孩子真是大有長進啊?!?/p>
王夫人也附和地點了點頭,“確實不錯!”
元春卻忽然想起時辰已晚,自己即刻要啟程回宮。環(huán)顧室內(nèi)陳設,她沉吟片刻,終究還是說道:“這園子雖好,但以后切莫再如此奢華靡費了。這般景象,已是太過分了?!?/p>
眾人齊齊躬身應道:“是?!?/p>
元春又稍坐片刻,執(zhí)筆蘸墨,在紙上揮毫寫下一行字:“銜山抱水建來精,多少工夫筑始成。天上人間諸景備,芳園應錫大觀名?!?/p>
待她走后,賈政手持詩箋,神情鄭重地對眾人宣布:“娘娘賜名,此園名為‘大觀園’。”
廳內(nèi)頓時響起一片恭維之聲,眾人都稱贊元春所題的名字恰到好處,意蘊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