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陽光透過薄紗窗簾灑進來時,我正趴在床上,用紅色馬克筆在日歷上又劃掉一天。5月12日,蘇雨晴交換期的第三十七天——還剩下最后十五天。
"別劃那么用力。"蘇雨晴從浴室探出頭,牙膏泡沫沾在她的嘴角,"那張日歷我還要帶回家的。"
我放下筆,看著她走回浴室,腰間只裹著一條浴巾,肩胛骨隨著刷牙的動作微微聳動,像一對即將展開的翅膀。三個月前,我們在這間小公寓里開始了"零公里生活",而現(xiàn)在,倒計時已經(jīng)悄然開始。
"今天有什么計劃?"她吐掉漱口水,大聲問道。
"下午兩點去學??茨愕淖髌氛埂?我翻身坐起,"晚上...我有個小驚喜。"
"驚喜?"她眼睛一亮,濕漉漉的手直接在我睡衣上擦了擦,"什么驚喜?"
"說了還叫驚喜嗎?"我拍開她的手,卻忍不住湊上去親了親她帶著薄荷味的嘴唇,"先去吃早飯,藝術家。"
早餐是樓下的煎餅果子——這成了我們這三個月來的固定節(jié)目。攤煎餅的大叔已經(jīng)認識我們,每次都會給蘇雨晴多加一個蛋:"小姑娘畫畫費腦子,補補!"
今天的美術館比往常熱鬧,蘇雨晴的《粒子之舞》系列被安排在展廳中央位置。這個將科學概念轉(zhuǎn)化為藝術表達的系列,意外獲得了跨學科評審團的一致好評。
"簡寧!這邊!"蘇雨晴遠遠地向我招手,身邊站著幾位西裝革履的陌生人。
我走過去,她立刻挽住我的手臂,眼睛亮得驚人:"這位是林先生,晴山畫廊的藝術總監(jiān)!他對《粒子之舞》很感興趣!"
林先生約莫四十歲,梳著一絲不茍的背頭,目光銳利卻不失溫和:"您就是簡寧?雨晴說這個系列的靈感來源于您的物理研究。"
"只是些基礎概念。"我謙虛地說,同時驚訝于蘇雨晴在外人面前這樣介紹我。
"林先生說,明年春季他們畫廊有個'科學與藝術'主題展..."蘇雨晴興奮地說著,手指無意識地絞著我的衣角,"他覺得《粒子之舞》很適合..."
我看著她發(fā)光的側(cè)臉,胸口涌起一陣暖流。三個月前,她還是那個在南京藝術學院默默無聞的學生;而現(xiàn)在,她的作品不僅獲得了學術認可,還吸引了商業(yè)畫廊的關注。
"恭喜。"我捏了捏她的手,輕聲說,"你值得這一切。"
林先生離開后,蘇雨晴帶我細細觀看每一幅作品。在《量子糾纏》前,她停下腳步,輕聲解釋:"畫的是我們異地戀的狀態(tài)——即使相隔兩地,仍然相互影響..."
畫布上,兩個模糊的人形被無數(shù)細線連接,那些線條在遠處看是斷裂的,近看卻發(fā)現(xiàn)每一段都完美銜接。我想起我們分隔兩地的那些日子,每天的視頻通話,每周的手寫信件,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聯(lián)系,卻構筑了我們之間牢不可破的紐帶。
"這幅不賣。"她突然說,"要掛在我們家的客廳里。"
"家"這個詞讓我心頭一顫。三個月來,這間租來的小公寓確實越來越有家的模樣——她的顏料和我的書籍和諧共處,冰箱上貼滿便簽和照片,連浴室里都有了兩套并排的牙杯。
下午回到家,蘇雨晴迫不及待地給母親打電話報告展覽喜訊。我坐在書桌前假裝復習,耳朵卻豎得老高。
"媽!我的畫被畫廊看中了!...嗯,就是那個《粒子之舞》系列...簡寧?她就在我旁邊..."她的聲音突然變小,"你要和她說話?"
我驚訝地抬頭,蘇雨晴已經(jīng)把手機遞了過來,臉上帶著緊張又期待的表情。
"阿...阿姨好。"我結結巴巴地接過電話。
"簡寧啊,"電話那頭的聲音比上次見面時柔和許多,"雨晴的畫...謝謝你幫忙。"
我愣住了:"我沒有..."
"她說靈感來自你的研究。"阿姨輕聲說,"這孩子從小就沒自信,現(xiàn)在能這樣...很好。"
我看向蘇雨晴,她正緊張地啃著指甲,眼睛瞪得圓圓的。一股暖流涌上心頭:"是雨晴自己的天賦。阿姨,她真的...非常非常優(yōu)秀。"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你們...端午節(jié)回來嗎?我腌了咸鴨蛋..."
掛斷電話,蘇雨晴撲上來抱住我:"我媽說什么了?"
"邀請我們端午節(jié)回去吃咸鴨蛋。"我笑著揉亂她的頭發(fā),"還有...她說為你驕傲。"
她的眼眶瞬間紅了,把臉埋在我肩頭蹭了蹭:"這比畫廊邀請還讓我高興..."
晚飯后,我拿出準備好的"驚喜"——兩張下周日的迪士尼門票。蘇雨晴的反應超出預期——她尖叫著跳到我身上,差點把我們倆都摔到地上。
"我一直想去!"她捧著門票親了又親,"你怎么知道?"
"你電腦瀏覽器歷史記錄。"我壞笑著承認,"'上海迪士尼攻略''迪士尼周邊民宿'..."
她假裝生氣地捶我一下,隨即又興奮地計劃起來:"要穿情侶裝!買耳朵頭飾!還有..."
看著她手舞足蹈的樣子,我突然意識到,這可能是我們這學期最后一次出游了。交換期結束后,她將返回南京完成大四學業(yè),而我還有一年才能畢業(yè)。三百公里的距離,將再次橫亙在我們之間。
夜深人靜時,我悄悄起身,從書桌抽屜里取出一本相冊。這是我這段時間偷偷準備的"上海記憶"——地鐵票根、展覽門票、她作畫時的側(cè)拍、我們一起做的失敗料理...每一頁都記錄著這三個月來的點點滴滴。
翻到最后一頁,我貼上今天展覽的門票,在旁邊寫道:"第一天,也是倒計時第十五天。但我們的故事,永遠不會有終點。"
身后傳來床墊的輕微響動,蘇雨晴的聲音帶著睡意:"簡寧...?"
我趕緊合上相冊:"吵醒你了?"
"你在干嘛?"她揉著眼睛坐起來,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相冊上,"那是什么?"
藏已經(jīng)來不及了。我只好遞給她:"本來想等你走那天再給的..."
她翻開第一頁,是我們搬進來那天的合影——兩人站在空蕩蕩的公寓里,笑得見牙不見眼。隨著一頁頁翻動,她的手指越來越慢,最后停在那張我偷拍她睡顏的照片上。
"你什么時候..."她的聲音哽咽了。
"一直都有在收集。"我輕聲說,"本來想做得更精致些..."
她突然合上相冊,緊緊抱住我:"我不走了。"
"傻瓜。"我撫摸著她的后背,"還有一年而已。再說,你媽媽現(xiàn)在..."
"不是那個意思。"她退后一點,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我是說...畢業(yè)后我要來上海。林先生今天私下跟我說,如果《粒子之舞》反響好,畫廊可以推薦我申請M50的藝術駐留項目。"
我瞪大眼睛:"真的?你沒告訴我!"
"想等確定再說嘛。"她吐了吐舌頭,"而且...我也在查你們學校藝術學院的研究生項目..."
我的心跳加速:"你是說..."
"我是說,"她捧住我的臉,"三百公里只是暫時的。我們的未來,在同一個城市。"
那晚,我們擠在狹小的單人床上,用筆記本電腦查詢各種可能——上海的藝術就業(yè)市場、南京的高校招聘信息、兩地之間的高鐵月票...蘇雨晴甚至找到了一個"異地戀生存指南"博客,邊讀邊笑出眼淚。
"聽這個:"她清清嗓子,模仿播音腔,"'規(guī)則一:永遠知道下一次見面的日期。研究表明,有明確重逢時間的情侶,焦慮水平顯著降低...'"
"那我們的下次見面是..."我故意拖長音調(diào)。
"端午節(jié)!"她立刻接上,"我媽的咸鴨蛋之約!"
我們笑作一團,直到樓下鄰居敲天花板抗議。熄燈后,她蜷縮在我懷里,輕聲說:"簡寧,我們會一直這樣嗎?"
"怎樣?"
"即使分開,心也在一起。"
我吻了吻她的發(fā)頂:"比那更好。因為每次重逢,都會發(fā)現(xiàn)對方又成長了一點,然后愛上這個新的版本。"
迪士尼之行像一場夢境。我們穿著愚蠢的情侶T恤,戴著會發(fā)光的米奇耳朵,從早玩到晚。在煙花表演時,蘇雨晴靠在我肩上,輕聲哼著《A Whole New World》。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童話的意義——不是永遠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是相信愛能創(chuàng)造奇跡,無論面對何種距離或挑戰(zhàn)。
離別前的最后一周,我們幾乎形影不離。蘇雨晴完成了《粒子之舞》最后一幅作品;我?guī)チ宋易钕矚g的自習室、食堂最好吃的窗口、校園里最安靜的讀書角...仿佛要把整個上海都裝進她的記憶里帶走。
"別忘了這里。"站在黃浦江邊,我指著對岸的燈火,"下次來,我們住能看到江景的房間。"
"下次來,"她靠在我肩上,"我就不走了。"
離別那天,陽光出奇地好。我?guī)退硇欣?,驚訝于三個月來積累的物品之多——畫具、衣服、各種小紀念品...還有那本已經(jīng)貼得滿滿的"上海記憶"相冊。
"這個忘了。"她從墻上取下日歷,小心翼翼地折好放進背包,"要接著劃,直到下次見面。"
火車站永遠是我們故事的重要場景。第一次是我離開南京,第二次是她來上海,現(xiàn)在,輪到她返回南京。但這一次,沒有淚流滿面,沒有肝腸寸斷,只有十指相扣的手和彼此眼中的堅定。
"下個月見。"她吻了吻我的嘴角,"記得幫我嘗嘗阿姨的咸鴨蛋咸不咸。"
"每周視頻。"我捏了捏她的手,"每天消息。"
列車開始檢票,她突然從背包側(cè)袋掏出一個信封:"差點忘了...給你的。"
我打開一看,是一份租房合同續(xù)簽文件——她偷偷續(xù)租了我們的小公寓半年。
"我們的家。"她眨眨眼,"等你畢業(yè),我們再找更大的。"
我眼眶發(fā)熱,從口袋里掏出一個信封塞進她的背包:"到南京再看。"
廣播響起最后一次催促,她拖著行李走向檢票口,回頭沖我揮手。我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人海中。
回公寓的地鐵上,我打開她給的信封——里面是一把鑰匙和一張紙條:"無論距離多遠,這扇門永遠為你敞開。PS:牙刷我買了兩打,夠你用半年了!"
我笑出聲來,引得周圍乘客側(cè)目。手機震動,是蘇雨晴發(fā)來的消息:"看到你給我的信封了!上海藝術學院研究生招生簡章?你什么時候偷偷去拿的?"
我回復:"上周。就放在'我們的家'的抽屜里,記得看。"
她的回復很快到來:"簡寧同學,你這是犯規(guī)。我現(xiàn)在在火車上哭得像個傻子,旁邊阿姨一直給我遞紙巾!"
我笑著把手機貼在胸口,看向窗外飛馳而過的城市風景。是的,三百公里的距離即將重啟,但這一次,我們都有了明確的方向——走向彼此,走向共同的未來。
回到空蕩蕩的公寓,我習慣性地看向墻角——畫架還在那里,上面蓋著一塊布。我走過去掀開,是那幅《量子糾纏》,右下角多了一行小字:"即使相隔,永不相離。"
我拿起手機,拍下這幅畫發(fā)給她:"到家了。畫很完美。"
她回復了一張照片——火車小桌板上攤開的招生簡章,旁邊是用口紅畫的小小愛心:"開始倒計時。下次見面,零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