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二十年春,風(fēng)和日麗,花香鳥語,沈家上下熱熱鬧鬧,掛滿了紅綢,正在緊鑼密鼓地準(zhǔn)備沈老太太六十大壽。
花園中,百花盛開,一副生機(jī)勃勃的模樣,三個(gè)妙齡女子漫步在花園里,有說有笑,不是別人,正是沈家大房二小姐沈之妍,三小姐沈之鳶和二房大小姐沈之悅。
沈之悅率先開口:“聽說祖母大壽,長姐會回來?!闭f著覷了覷沈之妍的神情,沈之妍是如今續(xù)弦林華婷之女,極是要強(qiáng)的。
聞言,沈之妍眉頭跳了跳,又是長姐,她也算是出挑的,卻總是被沈之渝壓上一頭。母親對她寄予重望,讓她很是煩心沈之渝的存在。從前沈之渝住在別莊,京中雖有她的美名,但不曾見過,也是空有虛名,她沈之妍才是大家可見的,可如今......
“長姐回來,是應(yīng)著祖母要見到所有小輩的意思,”不過在外人面前,該有的體面大方是不能少的,“不過長姐與咱們姐妹團(tuán)聚是件極好的事?!?/p>
“祖母的意思?”沈之鳶開口,沈之鳶是庶女,母親是段姨娘段暄,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兒,“那豈不是—”沈之鳶頓了一下,“沈喬也會回來?”
沈之悅瞪了她一眼,拉住沈之妍:“提那個(gè)賤蹄子做什么?便是回來,也是上不得臺面的。”沈喬,算是沈澈和林華婷的一個(gè)污點(diǎn),她的生母是林華婷的洗腳婢,趁著沈澈酒醉爬床的,所以沈喬打出生便被送到了田莊。
“是是是,”沈之鳶應(yīng)聲,“上不得臺面的,都怪我嘴笨?!?/p>
沈之妍覷了她一眼,冷笑道:“最好是嘴笨,若叫母親聽去,免不了一頓罰,日后說話仔細(xì)些。”
別莊
別莊外早就停好了車輛,沈之渝性子清冷些,平日里也很善良,從不鋪張浪費(fèi),所以別莊沒有什么彩屏香車,只有普通馬車。
“縣主,”嬤嬤微微福禮,“車子已經(jīng)備好了,眼看著天色將晚,縣主早些出發(fā)吧?!?/p>
拉開帷幕,只見女子身著一襲素雅的衣袍,腰間束著一條銀絲繡花的腰帶,微微顯露出她的纖細(xì)腰身。梳著流云髻,只簪了一枚素色玉簪,卻也格外美。
“縣主回京,這一身是否太過素凈?”
沈之渝搖了搖頭,微微一笑:“陛下素來主張節(jié)儉,今日亦不是祖母壽宴,不必太過招搖?!?/p>
嬤嬤低頭:“縣主思慮周全?!?/p>
“我的東西還有給祖母備下的生辰禮可都裝上車了?”沈之渝起身。
“云織姑娘一大早便在張羅呢,”嬤嬤扶著沈之渝,笑道,“生怕縣主的東西丟了一點(diǎn)。”
“她向來是這個(gè)性子,由著她吧。”沈之渝微微一笑。
正說著,云織跑了進(jìn)來。
“縣主!”云織跑進(jìn)來,匆匆福禮,“此次回京,咱們可還要回到別莊來?”
沈之渝搖了搖頭:“你呀,將你的東西收拾著帶走,如今我年歲見長,祖母絕不允許我一人待在別莊的?!?/p>
“好,婢子這便去收拾!”
車輪碾過官道的青石板,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沈之渝倚在窗邊,望著遠(yuǎn)處漸近的京城輪廓。夕陽將城墻鍍上一層金邊,恍若母親生前最愛的那個(gè)鎏金妝匣。
“縣主,前面就到城門了?!痹瓶椥÷曁嵝眩翱梢畔潞熥??”
沈之渝正要應(yīng)答,忽聞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自后方傳來。三匹棗紅馬飛馳而過,為首的青年玄衣勁裝,腰間玉佩在疾馳中劃出青虹般的弧光。
“是謝小侯爺?!避嚪蚧琶振R避讓。
馬車劇烈顛簸間,沈之渝扶住窗欞,恰與回望的謝霖視線相撞。少年郎君劍眉下的眼眸如淬了寒星,卻在看清她面容時(shí)閃過一絲錯(cuò)愕。
云織手忙腳亂地放下簾子:“這謝家公子當(dāng)真跋扈,縱馬鬧市也不怕驚了御駕?!?/p>
沈之渝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方才被玉佩反光晃到的眼角。那枚青玉螭紋佩,分明是去歲陛下賞賜給平定北疆將士的......
“縣主?”
“無妨?!彼栈厮季w,“讓車夫慢些走,趕在戌時(shí)前到府即可?!?/p>
華燈初上,沈府正門的小廝正倚著門框嗑瓜子,忽見一輛灰篷馬車停在門前。車?yán)锵聛韨€(gè)素衣女子,發(fā)間只一根素玉釵。
“晦氣!”小廝啐了一口,瓜子殼直接吐在來人腳邊,“田莊來的從后門狗洞爬進(jìn)去!沒見今兒個(gè)貴客盈門?”
云織氣得渾身發(fā)抖,卻被沈之渝一個(gè)眼神制止。
“這位大哥……”沈之渝剛開口,那廝便抄起掃帚趕人:“滾遠(yuǎn)點(diǎn)!臟了地磚仔細(xì)你的皮!”掃帚柄狠狠戳在她肩頭。
轉(zhuǎn)角處突然傳來環(huán)佩叮當(dāng)。映入眼簾的是一襲胭脂紅縷金百蝶穿花云緞裙,在暮色中灼灼如焰,鬢邊累絲金鳳銜珠步搖隨著她急促的呼吸亂顫,鳳嘴里垂下的東珠正砸在眉心。
沈之妍帶著丫鬟款款而來,見狀掩鼻嗤笑:“我當(dāng)是誰,原來是洗腳婢生的賤種?!彼室馓岣呗曊{(diào),“王媽媽,不是說這丫頭染了瘟病不許進(jìn)府嗎?”
被點(diǎn)名的婆子小跑過來,二話不說揚(yáng)手就要打:“作死的小娼婦!驚了貴人你擔(dān)待得起?”
就在王媽媽揚(yáng)起手的瞬間,眼尖的小廝看見了剛到的另外一輛牛車緩緩而來,牛車上坐著一個(gè)女子,女子穿著粗布麻衣,袖口磨得發(fā)白,發(fā)間連根像樣的木釵都沒有,只用一根草繩隨意束著。她的臉很小,膚色蒼白,唯獨(dú)那雙眼睛黑沉沉的,像是浸了寒夜的井水,冷得刺骨。
牛車停在沈府門口,小廝過去吼道:“什么東西,也膽敢停在此處,可知這可是沈府!快走快走!”
女子微弱的聲音響起:“大哥勿惱,這便讓他們走,我是回沈府來的,沈喬?!闭f起這個(gè)名字,女子的聲音更細(xì)了。
王媽媽的手僵在半空,沈之妍的笑容也凝固在臉上。
整個(gè)沈府門口,忽然陷入一片死寂。
——因?yàn)榇丝?,站在眾人面前的,是兩個(gè)“沈喬”。
一個(gè)粗布麻衣,瘦弱蒼白,是剛從田莊趕回來的真沈喬。
而另一個(gè),雖衣著樸素,卻難掩通身氣度,正是被錯(cuò)認(rèn)成沈喬的沈之渝。
王媽媽的手開始發(fā)抖,她猛地轉(zhuǎn)頭看向沈之渝,再看向沈喬,臉色唰地慘白。
“你……你是……”她的聲音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
云織抬了抬頭,難掩傲嬌的神色。
王媽媽直接跪了下去,額頭抵地,顫聲道:“縣、縣主恕罪!老奴眼拙,竟沒認(rèn)出您來……”
沈之妍的臉色也變了,不再有之前嫌惡的神色,拉住沈之渝的手:“竟是我們眼拙,沒能認(rèn)出長姐來,長姐怎的也不說一聲。”
沈之渝不動聲色地抽回手,唇角噙著淡淡的笑:“若真是沈喬,今日妹妹不得將我趕出沈府?”
沈之妍面色一僵,隨即強(qiáng)笑道:“長姐說笑了,妹妹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沈之渝眸光一轉(zhuǎn),看向地上瑟瑟發(fā)抖的王媽媽,“沈喬即便從未養(yǎng)在沈府,好歹也#是父親的孩子,留著沈家的血,便是沈府的主人之一,容得你們這般糟踐?”她緩步走到沈喬跟前,伸手替她拂去衣上塵土,“喬妹妹,這些年,你在田莊可好?”
沈喬抬眸,黑沉沉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詫異。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低聲道:“回縣主的話,還......還行。”
“縣主?”沈之渝輕笑,“你也該同她們一樣喚長姐才是?!?/p>
沈之妍見狀,眼中閃過一絲嫉恨,急忙插話道:“長姐一路勞頓,還是快些進(jìn)府歇息吧。祖母若是知道長姐回來,定會歡喜得很。”說著就要去挽沈之渝的手臂。
沈之渝側(cè)身避開,淡淡道:“不急?!彼D(zhuǎn)向王媽媽,“方才你說,喬妹妹染了瘟???”
王媽媽額頭冷汗直冒:“老奴......老奴......”
“既如此,”沈之渝從袖中取出一方素帕,輕輕按在沈喬額頭上,“我瞧著喬妹妹氣色是不太好,不如請個(gè)太醫(yī)來看看?”
沈之妍臉色大變:“這怎么行!祖母壽宴在即,若是......”
“若是染了瘟病,更該及早診治才是?!鄙蛑宕驍嗨脑挘Z氣溫柔卻不容置疑,“還是說......”她眸光一冷,“這‘瘟病’之說,本就是有人故意編造的?”
現(xiàn)場頓時(shí)鴉雀無聲。跪在地上的王媽媽渾身發(fā)抖,沈之妍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沈喬站在一旁,低垂著頭,嘴角卻幾不可察地彎了彎。
“長姐勿惱,”沈喬低下頭,捏緊素帕,“我自幼體弱,看起來不大康健,許是怕沖撞了祖母壽宴,方才這么說的。”
就在這時(shí),府內(nèi)突然傳來一陣騷動。只見一個(gè)身著絳紫色錦袍的老嬤嬤快步走來,身后跟著十幾個(gè)丫鬟仆婦。
“老奴給縣主請安。”老嬤嬤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一禮,眼角余光掃過跪在地上的王媽媽,眼中閃過一絲厲色,“老太太聽說縣主到了,特意讓老奴來接。至于喬姑娘......”她看向沈喬,語氣緩和了些,“老太太說了,既然回來了,就一起進(jìn)去吧?!?/p>
沈之渝微微一笑:“有勞嬤嬤了?!彼D(zhuǎn)身握住沈喬冰涼的手,“走吧,喬妹妹,回家了?!?/p>
沈喬渾身一顫,抬頭看向沈之渝,那雙黑沉沉的眼里第一次有了波動。而沈之妍站在一旁,手中的帕子早已被絞得變了形。